搜狐戏剧：《贾宝玉》 给脆弱星人的一剂吗啡

林奕华导演舞台剧《贾宝玉》剧照，图为何韵诗(右)饰贾宝玉，路嘉欣饰林黛玉

　　一个人，要怎么与自己的回忆角力、和解？

　　命运若如此安排，可有翻盘再来的机会？

　　在生活和爱里觉得越发无力或犹疑，又该去哪里寻得勇气？

　　这晚春夜里的一出《贾宝玉》，竟一一告诉我答案和路径。

　　林奕华依旧如昨，不愿悔改、不知疲倦地把戏拉抻得很长，很长。是从多年前以前就养成的习惯，看他的戏之前，总是要浑身运气做好一切准备，清空大脑里不必要的储备，用以承载他即将表达的扑面不及的信息。

　　欣喜的是，这一次，他不在把焦点集中在过去几年那些纷繁琐碎的都市森林和人群，而是拉远，再拉远，搅动《红楼梦》的文本。并不深刻奇巧的改编，却将心思高度集中，在最简单直白的再现和叙述中，处处安放温暖的香囊。不负红楼不负卿。

　　全剧在一阵游戏的嬉闹中开场，十二金钗在排练场般轻巧的氛围下，句句接龙回溯了一遍“红楼梦”的故事，然后贾宝玉在一片飞雪中亮相，冬菇头，奶白色斗篷，黑色马靴，一时间让人恍惚了时光的所在。经历了一轮俗世的跌宕，重返太虚幻境之后，贾宝玉发现，关于刚刚过去的一生，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为了不忘记，他请求重来一次，代价是他知晓生命的行进方向，却不可以做任何事情改变它。

　　戏码并不新鲜，再回大观园，看着眼前花繁锦瑟，等待命运轮盘来袭，眼睁睁，眼睁睁。

　　四个小时的演出，两辈子严丝合缝的重合。上半场的繁华旖旎，滋养了下半场的人生莽莽。然后我们会知道，生命忽而如舞台上冰冷的铁架柱子、墙壁一样坚硬而斑驳；忽而又似金钗们作乐时身着的彩衣，薄如蝉翼。贾宝玉所面对的一切争斗、猜忌、爱恋、痴情，也恰如观众席内一张张动容的脸孔，生动跃然。

　　我理解所有关于演出本身的质疑和不解。主角何韵诗并非演员出身，相信关于表演分寸和力度的指导，也没有人与她过多计较，在某些需要加把力顶上去的时刻，她的处理并不专业，却依然打动人，我以为，全因为她对自己所经历过的人生的热忱和投入。

　　这不会是一部人人皆喜的剧目，因为当中传达的纯真与勇气，已经不是普罗世界里的通关方法。人们渐渐习惯戒备和保护，不懂简单，不愿示弱，也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心声，却依然胆怯、自私、犹疑不定。

　　花花世界里，即使迷失，亦咬牙死扛，放不下，舍不得。剧末，第二人生的大婚仪式上，贾宝玉掀开新娘的盖头，竟意外看到，他将迎娶的不是薛宝钗，而是他朝思暮想的林妹妹。却在那紧要关头，他推开她，怜惜地念叨着：“你走，你快走，不要挡着我结婚。”因他知，命运早已写好所有剧本，各人只需照本宣科就好。

　　“我走了之后，要做什么？”林黛玉问。

　　“等。”宝玉作答。

　　“我会等到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一刻我心内所有不甘心和执拗，化作一阵风，柔柔散开。那些在生活中苦苦寻觅却依然无法得到的解答，与百世落红的起落相比，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护好的通灵宝玉，就已经相当不易。

　　此刻，我无法说服任何人《贾宝玉》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值得前往观看。我只能写下以上的文字，给自己一个交待。你和一出戏最好的相遇，无非是在你最需要某些东西的时候，它刚好拱手将其送到你怀里。

　　这戏，是给正在嘈杂世间经历小小磨难的“脆弱星人”们的一剂吗啡，服下它，会得到抚慰。我猜，这大概也是现在的林奕华，能为我们做的，最好的事。（文/吕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