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林奕华：我不再是二三十岁 勇气才是一切

林奕华

　　三联生活周刊：可否谈谈《贾宝玉》这部戏的英文名“Awakening”是如何想到的？

　　林奕华：《贾宝玉》可能和我以前的戏在方向上有一点差别。在做《在西厢》的时候，朋友跟我说，艺术上三个追求，“真善美”，奕华你追求的是真，但是中国人追求的是善。戏剧很重要的是与时代平行的论述，那我现在碰到的可能不是一个大家喜欢论述的时代。如今对于许多人，你老是去告诉他们问题，他们可能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和面对。人之所以被改变，我现在觉得，首先还是情感受到触动，绝对不是思想。没有改变，是不是情感其实被冰封？可能以前观众觉得我的戏论述很多，对思想更注重，但是我从来不会觉得情感不重要。今天我在微博上说了一句话，我发现很多人追求的是同情，不是鼓励。没想到像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引起了巨大涟漪。所以，这个戏，也许是以情感展开，从一个体谅的角度来鼓励。

　　三联生活周刊：剧本里有很多儿时童真的意象，比如课堂，比如学校的铃声，以及课间的游戏。

　　林奕华：其实我心里面还是蛮想念学校生活的。我从小很喜欢的一种职业就是当老师，但是我当老师的时候，我跟学生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导游。这个戏一开始我跟编剧讲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戏说难写也难写，说容易写也容易写，因为从一个观点就可以切入，比如游戏。《红楼梦》没有停过他们最快乐的时间，每天起床开始就想我们今天玩什么，我们今天吃什么，所以剧本还没开始之前，我就在想一定要一个游戏接一个游戏。还好我们的戏剧顾问王展，告诉我说内地有一个丢手绢的歌，他其实长年也不在内地，有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从而游玩状态变成这个戏的一个特色。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观众可能对“大婚”那场戏感到意外，为什么突然安排黛玉嫁给宝玉，这个剧情反转造成假设和现实时空的双重交织，提出的问题非常有意思。但或许有些人也觉得宝玉此时反而劝黛玉不要与自己结婚，显得迂腐和矫情。

　　林奕华：我们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比喻，有时候最美好的事情要经历不那么美好的过程才能够得到。我个人觉得，简单，是人生到最后希望可以达到的美好境界。但是，你不能不走过一个复杂的人生，才能到达那个简单。简单不是空白，不是一开始就可以追求得到，不是人家告诉你的简单，而是你自己真的懂得你能舍掉一些什么的时候，才能得到那个简单。所以每个人都要做一些决定，这个决定可能很痛，即所谓的失，但是没有一种失不是一种得。

　　三联生活周刊：戏中很多当代的舞台呈现与原文本有一种很奇妙的贴合，比如“晴雯撕扇”中的摔手机，还有“补裘”时的红胶带。

　　林奕华：你觉得情侣吵架的时候哪种情况自己最投入？就是看不见他的时候。宝玉跟晴雯这样吵，是非常年轻人的，自己拿着手机吵的时候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得这么清楚，完全沉浸进去。晴雯补裘的那个胶带，能够让她们跪在地上贴，穿着线条优雅的背心、衬衫、铅笔裙，跪的动作就产生一种戏剧的力量，一跪就成了丫鬟了。而红胶带的红色，基本上成了整个下半场领着我跑的印象。下半场的戏一场接一场是很紧凑的。

　　三联生活周刊：结尾处贾宝玉谈到勇气的那段台词很“励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乐观的结尾？

　　林奕华：在我看来，所有的乐观都是悲观。《贾宝玉》演完了之后，最后主角何韵诗还要和大家分享一段说，我觉得我可能成功，我可能失败，但是都没有关系，因为我还是认为勇气才是一切。我觉得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勇气被拿掉了多少，我说这个勇气不是说改变世界，或者做什么真正的大事，而是指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面对自己。我们常去找爱情啊，友谊啊，去填补自己与自己之间的那条缝，但是你终究还是要面对这条缝隙。我创作的时候，都会跟演员保持距离，我觉得我现在不太依赖群体生活。我觉得如果有一定的距离的话，可以让自己比较清醒。我当然一定不会去做那种嘴巴上的励志，而是希望去化解，看到一种光明，最后还是要回到生命本身。我不特别是一个佛教徒，但我觉得它是一种哲学，其实身体本身就是一种哲学，但是差不多啦，我现在又不是二三十岁，你一步一步走，最后还是会走到这里来的。（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实习生林磊、朱婵媛协助整理采访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