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远大前程》：幸福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幸福的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勇气抛开那些被鼓励追求的东西，而去追寻内心真正需要的。”——林奕华

《远大前程》剧照

　　房子，子宫，建筑空间，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在林奕华看来，它们都只指向一个目标——幸福。

　　一直生长在都市里的林奕华，对于这个城市里种种现象的碎片，一直在保持一种敏锐的触觉和思考力。

　　“我觉得这个时代，子宫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地产项目，女人生小孩，就等于示范单位，公开地被人家参观，我们的媒体已经把这个东西完全等同。”看到报纸上女星怀孕的绯闻，他会这么说。

　　他也知道如何引起城市观众对于一出戏剧的兴趣：“如果我来排演《茶花女》，我就会将它变成一个‘富二代’的故事。因为阿芒就是‘富二代’啊。”

　　作为林奕华“城市三部曲”的终结篇，从2010年7月在上海世博会上亮相开始，《命运建筑师之远大前程》的巡演日程已经排到了2011年。7月是深圳、上海和杭州，10月是香港，12月到北京，之后，广州、佛山、深圳、成都、重庆。

　　2010年10月份，《命运建筑师之远大前程》在香港参加“新视野艺术节”。香港文化中心剧场座无虚席，不同于在内地时的礼貌与拘谨，谢幕时，林奕华的粤语说得悦耳又清晰，语气里有一种面对家人的放松和亲密，而香港观众亦回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是香港人的“鬼才导演”：14岁起进电视台任编剧，上世纪80年代与荣念曾等友人成立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后自组“非常林奕华”舞蹈剧场，编导了近50部舞台作品，一戏一格。近年来，更是一年一出戏，新剧《远大前程》是继2008年《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2009年《男人与女人之战争与和平》之后，“城市三部曲”的最终章。

　　12岁父母离婚，将林奕华送去台湾地区寄宿，之后，他到英国，再回香港地区，“到现在也供不起楼”，一直租房，对他来说，剧场就是他的家。“我把剧场当家。所以其中一个东西对我来讲很重要的，就是我的观众，我会把他们当成是我的一些家人。我做戏，我觉得我一定要把很多我的心放进去，你就好像帮他们煮饭，你就好像要照顾他们。”他说。

　　一所房子，一个家，和“幸福”有必然的联系么？这正是《命运建筑师之远大前程》要探讨的核心问题。剧名灵感源自狄更斯1860年的作品。选择这个项目动手时，林奕华觉得：“狄更斯写在《远大前程》中的故事其实跟中国现在的情况是很接近的，一个年轻人，本来在底下的阶层，但突然得到一个机会飞黄腾达，可以得到所有他之前梦想中得不到的东西，包括爱情。这样的故事并不是狄更斯的那个时代才有。他从人性的某个特质能够预言到今天这些非常普遍的现象，因为在狄更斯的那个时代，如果你是一个农民，那么你一辈子都是农民，但工业革命可以使人穿越阶层。狄更斯这本小说对现代人也是一个参考和对照。”

　　然而，剧本完成后，林奕华却发现：“远大前程”这四个字，正是当下都市人的焦虑所在。“‘远大前程’基本涵盖了大部分人对自我的期许，但他们的价值总需要别人来肯定，按照别人的评价过活。这是城市生活的一种压力。”

　　剧本由张艾嘉(在线看影视作品)执笔，讲述一个女人在男人身上寻找幸福的故事。李心洁(在线看影视作品)扮演的宝贝与王耀庆扮演的小鬼是一对恋人，两人职业是在房展、车展上扮演幸福夫妻，营造完美的生活场面以吸引顾客。卸下戏服，虽然曾经相爱，却在现实环境的折腾下没法相依为命。直至杨佑宁扮演的英俊建筑师摩西登场，他花钱雇用她扮演“一个在豪宅中等待分娩的幸福孕妇”，以刺激他下一个设计的灵感。最终，宝贝确定了自己所爱的人，怀了孩子。在追求“远大前程”的迷途中，找到出路。

　　林奕华说，他认为，豪宅象征当下都市人对“幸福”的设定。消费文化巧妙地将“房子”与“幸福”联系在了一起，却反过来给都市人造成了压抑和焦虑。这种浮躁和焦虑曾经是香港年轻人要面对的课题，现在却以更快的速度弥漫到了内地。现在内地的年轻人，和当年香港的年轻人一样，在紧迫的生活节奏中，常辨不清目的与方向，“他们特别不爱长大，但又老化得很快”。

　　“‘老化’就是服从现实，不觉得自己有成长的空间，也不要求成长。”林奕华说。

　　林奕华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归结为“被动”：“每个人都关心自己的未来，但通常用功利的观点看待现在，因此变得被动。”他说，而造成这种“被动”的根本原因在于：“很多人的‘远大前程’不一定是为了造福人类而对自己有所期许，而是因为个人欲望而产生的虚幻妄想。因此有时候他们并不想随波逐流，而是不知道还有其他选择。”

　　剧本中有许多巧妙的呼应，子宫与房子，做建筑师的男人与想怀孕的女人。与男人希望顺应社会潮流，成为职业的建筑师不同，张艾嘉认为，女人最伟大的创造力，体现在对生命的创造，女人是生命的建筑师。幸福与房子大小并无关联，却与情感的获得有关。彼此呵护的丰沛情感，能化解一切生存的压抑和焦虑。

　　剧中，宝贝坚持要在房子里挂上一幅莫迪里阿尼的《打黑领结的女人》。莫迪里阿尼画中的女人，经常是没有眼睛的。

　　“我真是有眼无珠。”女人们在懊悔自己做错了事之后，经常会这么说。

　　而在林奕华看来，这幅画在剧中的出现，有着另外一番意义：“很多自以为奋斗目标明确的人都是‘瞎’的，他们自以为在追逐的远方有他们渴望的幸福，却在努力得到之后陷于茫然，因为幸福是要用心体会，而不是要用眼看到的。”

　　剧的结尾，宝贝确定了自己爱的人，怀了他的孩子，眼睛却看不见了，可是她说，她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候，都看得清楚。因为她终于可以抛弃种种扮演的角色，回归一个女人和一个母亲。

林奕华

　　“当你不再去勉强自己扮演谁的时候，你就得到了幸福。”林奕华说，“幸福的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勇气抛开那些被鼓励追求的东西，而去追寻内心真正的需要。”

　　“艺术家和小说家都是一样的，他不可能去改变一个时代和一个环境，但是他可以去启发一个时代和一个环境。舞台对我而言更像一个田野，我们的舞台上呈现的也是城市，但我是在用一个田野调查的心态或手法来呈现一个城市，所以我希望我的戏里面的台词、情节、剧情是能够带动观众思考的。”他说。（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撰文：马戎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