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前《潜伏》”时代的潜伏帝

    一、角色对比

　　真没想到导演会让当过大贪官（《蜗居》(高清在线观看)）的张嘉译出演熊阔海，而且他居然演出得这么出色，真没想到。

　　熊阔海的身份与《潜伏》里的余则成（孙红雷饰）不一样，余则成是抗战最后阶段中共特工部门从国民党中统直接“发展”来的新生力量，而熊阔海则更像《黎明之前》里的刘新杰（吴秀波饰），早在大革命时期的轰轰烈烈中就已参加共产党，还跟黄埔军校有许多瓜葛，熊阔海的潜伏与刘新杰一样更像颗深水炸弹，深得连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从1920年代到1930年代这段时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这一点他和刘新杰完全区别于《潜伏》和《暗算》里的诸多夫妻档特工（其实《黎明之前》里的水手夫妻正是一对标准的夫妻档），如钱之江夫妇、余则成夫妇，他们是夫妻合作，起码还有个照应，而熊阔海则连老婆孩子也要骗；看了这么多谍战剧，我们也终于通过电视对当时年代那些浴血奋战在民族救亡最危险前沿的中共特工们的“战斗和生活”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我觉得当代人有机会从这种经艺术加工的生活故事中认识这些隐秘战线上的伟大战士的最大作用是我们可以凭藉自己的那颗心，踏踏实实地体验到这些无名英雄们的性情与欲求，对他们不再只怀抱疑惑的神秘和盲目的崇拜，你为他们哭，为他们笑，为他们担惊，为他们骄傲，都变得像为我们自己做这些一样。

　　比如这个“天下第四条好汉”熊阔海先生。

　　熊阔海有一个比许多谍战剧集男主角都低微的身份，钱之江（《暗算》）做到了国民党上海情报组织的总师级，刘新杰也做到了保密局上海站的处长，而余则成则险些当了军统天津站站长（站长是少将级），而熊阔海一出场就是个小小的贸易行职员，抗战时期中共天津地下组织的一个情报员，而已，出场没10分钟，他还失了业，成了拎着鸡毛掸子奔生活的租界小民，《借枪》将主角特工的身份从高处降下，正好将另一种概念――生活――舒舒服服地植入，熊阔海一边传着价值连城的情报，一边为着一个大子儿的生活犯愁的现状，甚至让观众有点儿不相信，因为我们看了太多出手豪阔的地下特工，钱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没看过太多的史料，搞不清历史上的中共特工们有多少人曾都过着熊阔海一样窘迫的生活，但《借枪》起码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打望这些旧时地下精英们生活的角度，姜伟导演也找到了一个通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仍能显现他们惊天动地大精神大意志的最合适方式。

　　靠耍无赖骗小钱买情报，靠当房子当祖业买情报，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为了那件事：搞到情报。

　　熊阔海比之前所有影视剧里中共特工都有明显的“情报控”情结，这让他更像一个职业特工，对此行业有着本能的嗅觉。当你接受和理解了这一点，也就会对他生活上最后混得一无所有的惨境有更多的理解，以前只听说过渣滓洞华子良的故事，为了做地下工作，有人会装疯卖傻十几年，其实以熊阔海和华子良的智商，他们完全可以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但他们偏偏反其道而行。

　　这就叫牺牲，牺牲的不是生命，牺牲的是青春和年华。

　　二、神来之笔

　　其实，将熊阔海身上极度智慧和极度平庸的特质混杂在一起，才是张嘉译表演上的最大难度，也是张嘉译这次最值得肯定之处，是熊阔海这个形象可以于电视剧史立足的根本。

　　人到中年的熊阔海有一副连老婆都讥讽的发福身板，微微驼着背，两只眉毛总是拧到一块，而且你还真不能肯定两那只黑色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拧那么紧到底是为了讨情报还是为了讨生活，我想恐怕更多的还是讨生活，是为了伪装着讨生活以骗过任何人；反过来说，还有哪位演员能有这样的本事，将这副德性呈现，仍然可以得到观众的喜欢和同情，我看也只有戏疯子张嘉译。

　　熊阔海形象的另一个特点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比这个字更准确的定义，即那个曾经很流行的“囧”，我觉得这个字是活脱脱的熊阔海。

　　一个“囧”字也可以概括《借枪》故事的所有谍战逻辑，与《暗算》不同，与《潜伏》不同，与《黎明之前》也不同，《借枪》里那些被熊阔海平庸琐碎的生活挤乎得呲牙咧嘴的零星斗智斗勇段落都来自于他的被迫和不得已，因了熊阔海低微的身份，因了其他英明神勇的战友们接二连三的失误，因为他惨不忍睹的生活，熊阔海只能在错失掉一次次好时机之后的坏时机里显示自己的大智大勇，即使是他最后创造性地想出公开挑战天津卫宪兵司令加藤敬二的野路数，其实施过程仍然破绽百布，拆东补西，所以，当我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熊阔海展转腾挪于阴谋阳谋之间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虐待症，专爱看人家是如何倒霉相。

　　与熊阔海相对照，剧中虽然还出现了多位智勇双全的“我”方英雄，但大多出场未几就一命呜呼，只有窝窝囊囊的熊阔海、直直愣愣的于挺（王劲松饰）和草包一样“一咬一兜油”的老满才可以一直活着，完成着早死精英们未完成的一个又一个半调子使命，这种结构的安排里就有足够的黑色幽默在，尤其是于挺和老满的角色，又是从前谍战剧少见的，也可以看成是编剧、导演对过往谍战剧人物塑造方式的挑战。

　　我是边看边为于挺和老满这两个家伙捏着一把汗的，当然更为创作者们捏着一把汗，很明显，在这两个人身上，他们玩火玩大了，都险些搂不住――好在最后于挺、老满还是继承了熊阔海的遗志完成了他未竞的事业，故事逻辑上也正好严丝合缝。

　　这就是所谓的神来之笔吧。

　　三、配角出彩

　　姜伟导演亲口跟我说过，他的谍战剧中这些看似四六不靠的情节终端其实缘于他习惯的创作方式是先期设立情节终端，然后再去苦思冥想情节逻辑上的解决方案，原来姜伟的创作过程本身就像熊阔海搞谍报，走到哪儿想到哪儿，走到哪儿还要胜到哪儿。

　　除熊阔海外，《借枪》还有一群几乎没有短板的配角，如两个戏份平均的女主角，颜丙燕饰演的熊太太周书真，一个当年通红于天津卫的大鼓书演员，雍容大气，宽慈担当；罗海琼饰演的女房东裴艳玲，窈窕婀娜，爱憎分明。爱情线索不是《借枪》的主项，所以，这两个女人在熊阔海的故事里只是各自承担着内外有别的不同任务，前者为了点缀他的生活，后者为了迎合他的事业，《新龙门客栈》里有有一句台词是“都言乱世莫谈儿女情，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不谈不等于没有，周书真对熊的爱是青梅竹马相依为命的体己，裴艳玲对熊的爱是五百年修行只为一次回眸的形而上，但她们不是红玫瑰和白玫瑰，也不是红牡丹和白牡丹，因为连熊阔海本人都只是一株劲草，而她们，只是一株劲草身边的两株野草，他们之间于可怖的间谍过程里迸发出来的男女真情，与他们需要完成的任务相比是那么的微末不足道，却为什么又那么荡气回肠撕心裂肺呢？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此外，饰演日军驻天津宪兵司令加藤敬二的日本演员涩谷天马和饰演军统天津站谍报官员杨小菊的李乃文，以及饰演法租界巡捕安德森的张子健，还有饰演杀手熊罗成的雷佳音都为《借枪》的观众奉献了非常精湛的表演。加藤敬二在剧集后半段，当熊阔海从暗处走到明处后突然发力，将一个性格复杂心机深刻的日本职业军人栩栩再现；而李乃文饰演的杨小菊自始至终是本剧一味不可或缺的鲜辣调料，作用不亚于《潜伏》里的姚晨，或者如《黎明之前》里的张晞临，尤其是他道貌岸然的作派与铿锵耸人的发言，不但可以听得故事里的裴小姐浑身起鸡皮疙瘩，也听得电视机前的观众直打冷战。

　　《借枪》在创作上的胜处，或在创作者（导演姜伟、原著龙一）没有迷恋于所谓大格局与大意义，而更注重于小人物小事件中的见微知著，但往往这样的角度可能更费周折，更容易不讨好，但现在的《借枪》却与出自同一创作班底的《潜伏》将斯时天津卫的谍报世界呼应着做出更系统化的描述，好事者也可以将前者看成后者的前传（吴站长出现在两部剧集里），这到底是创作者的商业用意，还是他们的自然而然？其实这都不重要，且不管目的为何，目的都达到了，已经让人神往地期待姜伟导演的第三部天津卫谍战剧了。

　　司马平邦（剧评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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