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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台湾戏剧导演赖声川:戏剧的悬念解码

来源:搜狐娱乐
2011年01月24日15:11
赖声川与狐狐

  看得出,赖声川是个很在乎观众的导演。

  采访一开始,赖导就问我,你们网站主要的受众是谁?

  这种对于观众的“在乎”也处处流露在作品中,为“赖氏戏剧”赢得了最广泛观众的口碑。

  算起来,这个毕业于美国伯克利大学的戏剧博士,才是一个真正的“学院派“戏剧人。

  与我们印象中高高在上、曲高和寡的“学院派”有所不同,赖声川所做的是:用心逗观众捧腹,赚观众眼泪,还能让观众思考。

  艺术与商业的平衡,这个亘古以来绊倒一票艺术家的命题,到赖声川这里,被玩转自如了。

  所以我想用“魔力”、“奥秘”这样的词汇来表达我对他的好奇。也是这种好奇让这篇采访看起来多少有点像是学生与老师的对谈:我向赖老师讨教秘诀,赖老师为我答疑解惑。

  这个剧场的魔术师用戏剧的魔术棒挥洒恣意才情的时候,早已紧紧攫住了我们的心。

  学佛学:解读创意有内功

  搜狐戏剧:据我所知,您的工作方法与内地许多戏剧导演不太一样,内地导演大多是文本在先,而您刚好是倒过来的,排练完才有完整的举办。那么您创作一部戏的流程具体是怎样的?

  赖声川:其实我们蛮被动的,因为我们演出档期是定的,戏宣传了,票也卖了,但是剧本还没有,哈哈,这是比较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们的制作团队也不会紧张,我太太他们都很清楚我们的状况,25年来我们也没有开过天窗。现在的状况是,我会想清楚一个题材,写一个详细的大纲,大纲就是森林,然后开始集合演员,排起戏来就是把树做出来。我的困境是演员越来越忙,大陆台湾都一样,好演员都很忙。以前我有四个月时间排戏,而且是每天给我时间,现在只有两个月,一个礼拜只两三天,演员的时间还凑不到一起。这样变得我在这个过程中就更主动了。有了大纲以后,我们就照大纲来做。我这几年做的大纲都不太会被推翻,因为也更自信了,再加上演员对我很信任。我跟张叔平合作过,他跟杜可风、王家卫(在线看影视作品)都很熟,我有次跟他聊说,我很喜欢《花样年华》,但是我很好奇,听说这个戏拍了十个月是怎么拍的,演员都给出这么多时间吗?他说给。我就问他,那你最后用上的材料都在哪段时间出现?他说在最后两个礼拜。哈哈哈,这有点像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我说这太牛了,这等于是用摄影机在写草稿。我觉得创作就是这样,最好的东西才会出来。杜可风也很好玩,他有时候随时会跟我无厘头的打个电话,那时候他在拍《2046》,那个戏拍了很长很长,他说没有人知道该干什么,但正是正常的(笑),现在巩俐(在线看影视作品)来了,我们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但是我们知道他来了就对了。我说,本来没有她吗?他说,本来没有。

  搜狐戏剧:“即兴创作”是一种神奇的方式,您的“内功”在哪里?

  赖声川:即兴创作有点像……,我用电影的比喻好了,如果你是电影导演,制片人都会在乎你拍戏的比例,就是影片拍的和最后剪出来的比例,通常10:1算合理,就是你拍了1000尺,最后剪出100尺。好莱坞不管,我有次去看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拍戏,Camera Rolling(开机)之后,大约一分半钟以后他喊“Action”,这时候戏才开始,他中间空转了一分半钟。我心里想,你太牛了!我们是很节省的,怎么可能这样浪费底片,但对他来讲,演员在那个情绪里才喊action,对他来讲是节省的。1983年我刚开始做即兴创作的时候,差不多有10:1,1个小时戏有10个小时的材料,可是从《如梦之梦》开始,这方法有一个比较大的转变,到今天的《宝岛一村》大概是1.2:1,废话很少。这反映了我的变化:年轻的时候我愿意探索,觉得这方向错了,没关系我走走看;我现在就很自信,这方向错了别搞了,所以基本可以控制到1.2:1,只要发展过的东西几乎都会用进来。“内功”是什么,真的很难解释,看你能不能体会剧场的Magic Moment(魔幻的一刹那),这是我们可以在即兴创作中做到的。怎么做?就像削苹果一样,你必须把苹果削到只剩下真的东西,这是真正的秘诀。很多人看《宝岛一村》会觉得好平凡,每个场景都那么家常,很生活,但它是真的。套用一个佛法的词,内功就是“觉性”,你能不能在适当的时间点上判断出这就是那个moment,然后戏根据这个moment建构起来。这东西其实很感性,需要你拿出感性的一面去感受那个最真、最宝贵的东西,只能形容到这里。再做一个比喻,我觉得我好像一个外科医生在做手术,切除所有多余的东西,找到一场戏的感情关键,找不到的话戏是成不了的。

  搜狐戏剧:看《赖声川的创意学》会觉得您是个很理性的人,把“创意”那么玄的东西都肢解了,把创意这个无形的东西变成了一本书,它是有形的,很神奇。

  赖声川:哈哈,不敢说摸透了,这东西太庞大了,应该说我找到一个角度来说明它,但是说明它的角度很多的。

  搜狐戏剧:那么戏剧对您来说是什么,这个magic moment对您来说是什么?

  赖声川:对每个戏是不同的,定义会变。另一个内功是,“见到森林又要见到树”,你可以鸟瞰森林的同时又可以从细部看到每一棵树,还要看到每一棵树在创造森林中扮演的角色,这就有点困难。我觉得真正做到很通的艺术家、企业家或者科学家,这是一个绝对的目标,我也不是天生就会,需要慢慢培养。这个目标的重点是要从事情的结构下手,结构是理性的一面,感情是感性的一面,其实感性也是有结构的。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在结构方面是差一点,我的西洋教育给我的帮助是在结构方面,“建森林”就是看结构。

  这也和我是学佛的有关系,佛法不是迷信也不是信仰,对我来讲是很科学的。佛法里讲到的结构是最实在的,就是“因缘果”。土地肥沃是“因”,有雨水来了是“缘”,然后就发芽了是“果”,发芽之后又有一套新的“因缘果”,它是连续动作,每个动作既是因也是果,这就是结构。结构不一定是建筑,也可以是时间,好莱坞电影的公式就是一种结构,第7分钟必须怎么样,第20分钟必须怎么样这都有规定,这个规定是根据人的耐心来的。二十多年前我看过一个新闻,现代人一天中能单独作业而不被干扰的时间是12分钟,平均每12分钟就会被干扰一次,这是二十年前,现在一定更短。我后来觉得很有道理,因为电视进广告就是12分钟,它抓到了一种心理规律。但《宝岛一村》三个多小时一般人也不觉得长,所以时间还是相对的,你不用说具体几分钟,你可以说百分之几。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在看这些东西,已经形成习惯了,就像画家画久了不用去量几公分,画出来就是。

  看演员:用心表演就足矣

  搜狐戏剧:您如何使用演员,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吗?

  赖声川:演员会occupy(占据)一个角色,他/她会去变成那个人。我不去想演员一定要长这个样的,最后他/她做出来的是对的,他/她就会成为那个角色,好的演员是这样的。这个方法有个坏处就是会经常去用用过的演员,因为这个做法压力很大,时间很短,我知道这些人可以,就会一直不断的用同一个班底。也有时候是先有演员再有大纲,各种情况不一样。我对演员通常很开放,比如《暗恋桃花源》里,我太太丁乃竺是第一个“云之凡”,后来要换成林青霞(在线看影视作品),她们两个型差非常大,我就OK啊,金士杰就说“啊?!”。北京版的袁泉孙莉,她们的型也差很多,但只要用心排练一定做的出来,我不会去想一定要怎么样的。

  搜狐戏剧:您如何看待明星参演戏剧?

  赖声川:我觉得现在是这样一个文化,我个人带一帮演员,没有一个明星也可以,这是一种效果,我再带一些明星,是另一种效果,我觉得也不坏,这可以更普及舞台剧。关键是这些明星能办得了事儿才行,而且我发现大陆的明星都可以。台湾的明星会比较多的训练不好,非科班出身,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在演。大陆(明星)大部分训练都很好。比如汤唯,我去中戏教课教到她那一班,我们排过一段《如梦之梦》在人艺小剧场演,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这个将来不错的,会好。我们随时可能有合作,但她这几年比较专心在电影上,我也完全理解。她在舞台上很好,个儿又大,声音也大。

  搜狐戏剧:当您有很多创意的时候,怎么去判断一个创意的可行性?

  赖声川:好问题。我通常没有商业上的考虑,就是觉得行不行,在创意上通不通。一个概念在创意上不通,商业上是不会通的。我把创意弄通,由我的团队来判断商业。我不是什么戏都票房大火,有的戏我的团队会判断看的人不会那么多,比较小众,那就会做的比较小,票房也还是很好,他们的目标就是不赔钱,我的目标也是,戏可以一直演下去是最重要的,不赔钱就行,我们不需要赚太多钱。在团队里我很幸福,不像有的导演可能还要去找钱,business这一块我就不用管。

  大众缘:遇到瓶颈换跑道

  搜狐戏剧:您对大陆舞台剧有了解吗?

  赖声川:最近在台北看了田沁鑫的《四世同堂》,我看的是首演,一个这么庞大的戏要做成这样很不容易。

  搜狐戏剧:您跟香港进念-二十面体的胡恩威有过合作,那么香港的舞台剧您有了解吗?

  赖声川:蛮强的,他们很有创意。像荣念增非常有才华,是个艺术家,他的戏未必有大众缘,但没有关系,对我来讲反而戏有大众缘我要怀疑,所以我怀疑我自己,哈哈。我不会因为我有大众缘觉得我高于那些没有大众缘的导演,也不会因此而自卑,觉得我现在变主流了就完了,不会。林奕华也非常有才华,荣念增、林奕华、胡恩威他们是一路的,我认识他们已经二十多年,最早看他们的《百年孤寂》,震撼力非常强大。后来他们慢慢发展出自己各自的特色,香港(舞台剧)很活跃,走的路线跟我们很不一样,跟大陆也不一样。每个地方的强项都不一样,香港科技非常强,影像很厉害,我跟胡恩威合作也是做影像(。。。。。。。。)。现在什么戏都在用投影,春晚都要用投影,可是投影如果只是另外一种背景,观众也不满足。这几位香港人,像胡恩威能够抓到有关联但是不完全,还有很多联想空间的影像。对我来讲,很高兴能找到这样的艺术家一起合作,可以帮我加很多分。

  谈未来:一切绝不只关于钱

  搜狐戏剧:您的戏主要在华语地区受欢迎,因语言的限制很难走出华语戏剧圈,会不会觉得遗憾?

  赖声川:我们无缘参加戏剧节,因为一般戏剧节,像亚维侬、爱丁堡都是以肢体为主。我不会遗憾,我会用另外的方式,比如把剧本变成英文或者欧洲语言在不同地方演,快了。《宝岛一村》马上要去美国,用华语演,明年一月上半月在加州旧金山和洛杉矶,现在还在酝酿六月份的巡回,纽约可能会在林肯中心。这都是很有趣的可能性,让大家开始认识华语世界有这样的作品。现在有很多(计划)在做,还有剧本出版和别的制作计划,我的戏是去各地演那就会是另外一种状况。艺术节某种程度也是看热闹,我们可以做些比较长远的影响力,外国人可能觉得中国人没有什么戏剧,那我们慢慢来。

  搜狐戏剧:在创作中遇到瓶颈会怎么办?

  赖声川:我很幸运,瓶颈碰得不多,所以我可以一直在生产。碰(瓶颈)的时候我觉得要换个跑道,不要一直想把它做出来,瓶颈的时候一定要放空自己,甚至去旅行,做一些没做过的事,让脑子空掉才能重新装满。我是一个比较隐秘的人,圈子很小,不会找别人去商量。

  搜狐戏剧:表演工作坊未来几年有什么打算?您、丁乃竺、李建常你们三位导演会不会有新的方向?

  赖声川:第一先把我们的戏推广,我们希望找固定的场所演出,不一定要特别大。保利(剧院)是一种演法,还可以找小一点的空间,不管是阿常、乃筝或我,我们都可以在另外的空间里发挥。票务只是戏剧非常小的一件事,但是现在变重点了,你的戏卖多少钱或者卖到多少钱才表示我的身份,我的戏如果平均180块钱,甚至更低100块,我会很高兴,但可是好像市场不是这样的。投资商能不能不要那么俗气,如果一切只是有关钱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很没意思。

  【后记】风趣好玩的“老小伙儿”!

  平日里的赖声川是个不爱show的人,不排戏的时候就躲起来静静生活,谁也打扰不到。

  “有没有想把日常排练做戏的心得跟大家一起分享?”我问。

  “对我来讲,我的作品就是分享。”赖声川回答。

  二十多年前流行到现在的卡拉OK,赖声川不去,也从来不想去。“你们可能觉得我很狂,但是以前听我唱歌是要付钱的!我是个玩乐器的歌手,卡拉OK没意思,不叫音乐,我对音乐是太崇拜了!”

  那时的赖声川是个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慕名而来的观众里就有罗大佑、蔡琴,以及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丁乃竺。

  二十多年过去,在现在这个自媒体的时代,博客、微博成为每个人彰显个性的秀场,而赖声川上网依然只是收发邮件。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充斥海量信息的年代与过去台湾只有“老三台”的年代相比,早已是天翻地覆。

  “时代变了,不能死守以前的规矩。”赖声川轻叹一声,而后话锋一转:“微博是和Twitter差不多吗?可是我看阿雅都在贴照片,好自恋啊我觉得,哈哈,不是吗!这就就抓住了人性里面这样的问题,我是不爱show的,但是有人需要吧!”

  这时的他,不是大师,不是老师,而是个风趣好玩的“老小伙儿”!

  原本只安排了半小时的采访,生拉硬拽到一个小时。制作人在一旁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势,生怕耽误了密密麻麻的行程表。

  “我们下次再聊!”赖老师健步如飞推门而出,留下一个我至今想起都觉得恍惚的背影。文/陈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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