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谈《山楂树》：80岁也可以拍初恋故事

　　无炒作，无火爆宣传，无票房预期——即将于9月16日上映的张艺谋(在线看影视作品)洗尽铅华之作《山楂树之恋》，如同片中干净的爱情一样，显得异常安静。不过，这反倒引发了人们更多的好奇：为什么电影比小说拍得更清纯？什么样的爱情才最干净？周冬雨和窦骁两个新人是怎么被选中的？电影背后又有哪些关于张艺谋个人的故事和记忆？……在《山楂树之恋》上映前夕，羊城晚报成为影片试映后首家采访张艺谋的媒体。在北京新画面公司的办公桌前，张艺谋愉快地向记者谈起对初恋的理解、对纯爱的诠释以及对电影的执着，并透露了有关新片《金陵十三钗》的最新消息。

　　影片里也有我的初恋故事

　　羊城晚报：谈谈拍摄《山楂树之恋》（以下简称《山楂树》）的初衷吧？听说你第一次看剧本就哭了？

　　张艺谋：呵呵，我是比较容易被感动的，看电影看到动情的时候，都会哭。当初偶然看了这个剧本之后，比较感动，当然我的这种感动有过来人怀旧的心态，后来才听别人介绍说它是由网络小说改编的。

　　羊城晚报：表现纯爱的东西好像应该是年轻人的专利，不像你这个年龄段会做的事。

　　张艺谋：那不一定。初恋是我们人人都有过的，只是年轻人刚刚有过不久，我们呢只是久违了。那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成长期，谁都不陌生。让一个80岁的人拍初恋故事，仍旧不陌生，只是有他那个时代的独特记忆，情感都是一样的。

　　羊城晚报：看过电影的人普遍认为，电影相比于小说而言，对爱情的表现更纯洁。

　　张艺谋：把小说完全照搬下来很难，篇幅太大，势必要进行缩减。我以往拿到的小说从《红高粱》开始，都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但《山楂树》是一部流行小说，我听说有许多人喜欢它，为了尊重观众，我不想做翻天覆的改编。当你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向之后，就会受制于小说的结构，小说里那些哩哩啦啦的东西似乎都得保留，有点像流水账，总之就是难办。所以我想到的方法就是目前这样。

　　羊城晚报：原著小说中对静秋和老三两性之间的描写，在电影里几乎都删掉了，还加添了一些更纯情的的情节，比如拉手那场戏。这些是剧本里有的，还是你的主意？

　　张艺谋：这是我们拍摄本的编剧的亲身经历，他跟我一样都是老知青。他进入剧组之后，我们对原剧本的修改增加了许多个人的回忆。他讲一些小事，我也讲一些小事，像这个故事就是他讲的。而且根据现场两个演员的情况，我觉得他们也不方便去演许多“三角”、“四角”的东西，他们这两张干净的脸，只适合于这样的一种表演，这就叫“客随主便”。通常我们在演员到位后，对演员有了一定的了解，都会对剧情和细节有所调整，让演员更游刃有余地表达。

　　羊城晚报：里面有什么故事是你个人的经历吗？

　　张艺谋：很多啊。编剧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特好玩，就是那个时代，两个人好，从来没拉过手，后来有一天男孩忍不住在女孩脸上亲了一下，女孩“哇！”放声大哭就跑回家，一推开门对她妈说：“妈，我怀孕了。”那个时代，类似的经历很多人都有。谈到性，小说里有，但不好表现。在现在的审查制度下也不可能通得过。我讲的那个故事，是一种反映，那个时代的人比较单纯。

　　羊城晚报：之前有些报道称，你其实拍了一些东西后来剪掉了？

　　张艺谋：大部分是按原小说拍了，但长度太长，只好大刀阔斧地剪。其实我自己的本意想拍1小时40分钟，但剪到1小时50分时觉得很难办了，已经剪掉了30分钟，所以只好用一种怀旧的默片的方法，用一些字幕来做串联，不至于让大家看得没头没尾。

　　羊城晚报：现在国内也有很多电影时间都在两个小时以上，你为什么把它限制在这么短的时间呢？

　　张艺谋：我个人不太喜欢长的电影，不管什么题材都希望在2小时之内。这是一个电影的长度吧，像搞上下集就很吃力了。只是个人习惯。

　　羊城晚报：静秋和老三的感情号称“最干净的爱情”，你对这个“最干净”怎么理解？

　　张艺谋：体验在心理上，不在于身体的接触，你拍身体的密切接触或者拍身体的不接触，都可以，不应该是外化的。首先在眼睛上，在两个当事人纯真的眼睛上；其次在内心，在内心这种撕心裂肺相知相恋的感情上。

　　一直拍电影不想浪费生命

　　羊城晚报：您的作品从《红高粱》、《我的父亲母亲》，到《英雄》、《黄金甲》，再到《山楂树》，虽然题材不一样，但都贯穿着一个特点，就是你喜欢把某个东西做到极致，比如这次的纯？

　　张艺谋：也许也许，我自己没有总结过，可能个人是喜欢比较强烈的东西，所以我拍《山楂树》就设定是一个纯真的世界，洗尽铅华。

　　羊城晚报：为什么要放弃你最擅长的色彩表现力呢？

　　张艺谋：因为这个故事需要，我喜欢自己的电影呈现不同的风貌，回头看自己的作品很多姿多彩各种各样，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所以总是不希望重复自己的类型。电影中生命和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所以在主题上往往是重复的，但风格、类型、特色，我们总是希望跟别的不一样。

　　羊城晚报：与你同代的一些导演已经表现出对电影的厌倦，好像拍什么都不太有冲动，你有这种情况吗？

　　张艺谋：我依然热爱电影。我最享受的不是电影的前期，也不是后期宣传走红地毯做访问，我喜欢中间那个过程，那是造梦的过程，让我着迷。坦率地说，电影导演的工作很辛苦。你要是到拍摄现场，就会看到我们都跟老三一样像地质勘探队，风餐露宿。比如《英雄》，拍了五个半月转战五个省，很多人看我们拍一天，就感慨拍电影不是人干的。为什么如此辛苦，还有很多人热爱？我们没有交流过，但热爱这个工作就不会抱怨，不会说辛苦。我会一直拍下去。在我的童年和年轻时代，从来不敢想拍电影这件事，后来时代改变了，给了我机遇，有了今天这个工作，似乎是一种恩赐。像我们这代人就会觉得，“哎呀真是难得，能这样体会自己的生命，不要浪费！”（笑）我们这代人很简单，我们所说的不要浪费生命，其实就是工作，不像有些人说去享受、去玩、打高尔夫、旅游就是享受生命。可能现在的人更多是这种，但我就是老观念，要珍惜自己的机会。我的同龄人很少有像我这样的机会，很多现在都是退休工人，他们不是没有才华，只是他们都没有机会。对我来说，努力工作就是珍惜生命！所以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我有很多想拍的东西。比如“文革”的故事是我最想拍的，《山楂树》只是其中一种。“文革”那时候我16岁-26岁，留给我的人生记忆太多，我只拍过两部——《活着》和《山楂树》。可惜有很多故事现在拍不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实现这些梦。

　　羊城晚报：有评论认为你把《山楂树》里那个时代很多沉重、痛苦的东西屏蔽掉了。你怎么看？

　　张艺谋：这个电影并不是对“文革”的整体社会的展示，它只是其中的一个故事，那么我们讲这个故事就以一种合适的类型去讲。要反映“文革”那么浩瀚那么深刻的东西，这个故事承担不起。文化人要讲深刻，我都明白。什么最深刻？肯定是批判现实主义，但众所周知的原因，你觉得我们可以做到那么深刻吗？所以基本上都是量力而行吧。

　　羊城晚报：你觉得当代人还相信老三和静秋的故事吗？有评论认为这个故事可能对你同时代的观众更有吸引力。

　　张艺谋：我不这么认为，我更多地把它看作一个初恋故事。现代也有这样的故事，只是反映的细节、方式不同。我们人类总有这样的初恋故事，任何一个时代的初恋都是伴随着纯真的，所以它一定是我们一生中一个独特的感情阶段。

　　羊城晚报：片中两人合影的情节是小说里没有的，是你加的？

　　张艺谋：是的。小说中是静秋送给老三一张3岁的照片，但要拍出来视觉上欠了一点，所以当时我们在剧本里就修改成合影。两个人做对眼是我即兴发现的，我吃饭跟他们聊天，发现周冬雨会对眼，我说这个挺好，我不会，赵本山(空间)(在线看影视作品)就特别会，后来“老三”窦骁说他也会，我马上就决定把这个细节用到照相上。

　　周冬雨眼睛和笑容最动人

　　羊城晚报：两个主演都没有什么表演经验，你怎么挑上他们俩的？

　　张艺谋：第一眼看上周冬雨是在录像上，觉得这个孩子脸上有一种特别干净单纯的感觉，但并没有马上就觉得是她。我们当时在全国选，野心还很大希望还很高，不会轻易说谁就是，所以她就作为我们的备选。最后重新看，我就注意到她脸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不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前挺后撅”。小说是完美的文学表现，在现实中要找一个清纯面孔又前挺后撅，真没找到。我认为电影是表现情感的东西，最需要的是眼睛，关键不在大小不在单双眼皮，是清澈、单纯、透明，这是电影大银幕的魅力。最后就是因为这个选定了她。还有就是她的笑容，我闭上眼睛想象这个故事，我想静秋和老三一定有很多笑容，因为他们的初恋很美好，所以笑容很关键。我选演员常常是这样，闭上眼想象一个大概的类型，你会想这个女演员笑几次，忽然感觉这个女演员恐怕要笑50次以上，那笑容就很重要。我们其实选了很多女孩笑起来都很可爱，很多女孩也够纯，但是笑得不生动，就落选了。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这两点选上了周冬雨。

　　羊城晚报：跟他们拍的第一场戏还记得吗？

　　张艺谋：在油菜花地里，他俩边走边聊：“这是山楂树吧？50年代很流行，我爸爸妈妈都会唱。”这一段拍了两天，第一天全部拍全景，第二天全部拍近景，挑战性挺大。任何导演和新人合作，还是这么重的戏份，都是吃力的，不是轻松的活儿，你要竭尽全力让你自己和演员一起去接近这个人物。要问怎么做到的，方法在大家看来都很简单，没有窍门没有捷径，就是搀着扶着，让两个演员无论如何携手达到那个程度才可以，真是很难的。

　　羊城晚报：是否会想如果选两个有表演经验的演员就没这么累？

　　张艺谋：我从来没想过，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跟有经验的演员合作当然轻松，但是我觉得这部电影需要两个新人。你总是会对电影有一种感觉，你感觉它是这样就是对的。

　　羊城晚报：他俩的表现有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什么时候开窍了？

　　张艺谋：拍了30天以后，我们都觉得这两个孩子开始长大了，开始慢慢接近角色。这次是用数字摄影机，没有胶片没有负担。一场戏拍30到50遍是常事，甚至拍到100遍。我觉得摄影机就像我的眼睛，希望捕捉到所有的细微瞬间。所以你看到这个片子，摄影机几乎是随着两人的脸走。我最后选用的很多东西都不一定是剧本当初计划的表情，是我在捕捉当中选到的，拍了50遍后选到的。

　　羊城晚报：那几乎是一边拍一边剪，周期比较紧张吧？

　　张艺谋：对，我觉得还是挺快的，我4月16日开机，9月16日就公映了，是这么多年来拍得比较快的一部电影。其实我每部都不是很慢，快慢也只是导演的习惯，但在今天的电影产业来讲，快一点可以给老板省点钱。

　　羊城晚报：觉得周冬雨会成为第二个巩俐(在线看影视作品)或者章子怡吗？

　　张艺谋：她演戏有灵性，很可能会有好的发展。以她目前的外形阶段，可能还是要演几年清纯可爱的小女生，这是肯定的。演员会自己寻求多元化，寻求突破发展。都是这样——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

　　羊城晚报：巩俐和章子怡之后，很少有演员能和你连续性地合作。

　　张艺谋：对，可能因为社会发展了，选择余地大了，演员的选择余地也宽泛了，题材风格样式也多了。

　　好莱坞一线男星演《十三钗》

　　羊城晚报：现在国内一线导演都在拍大片，你接下来有没有拍大片的打算？

　　张艺谋：大小不是提前设定的，是看你碰到的题材故事和当时老板愿意给你出的钱。举个例来说，像《英雄》这种题材拍小了就没意思，像《山楂树》拍多大也白花钱。

　　羊城晚报：《金陵十三钗》一定是个大片？

　　张艺谋：我觉得是。那个是战争年代，以南京大屠杀为背景，电影所触及到的人性，包括民族情感和人道主义、救赎和成长，这些东西听起来都不小。

　　羊城晚报：现在筹备到什么阶段了？

　　张艺谋：一直都在筹备，希望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开机。我们现在在等好莱坞演员的信，因为想找一个真正一线的演员，这个很重要，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一号，不是花瓶，不是为了国际化而国际化，他身上承担着主题。

　　羊城晚报：现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张艺谋：美国一线好演员太多，我跟老板说“这一批，都行”。他们都很优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我没有那么苛刻。是江志强通过专业人士在美国帮我物色，他们选剧本、演员都很严谨很专业，从去年就开始了，早就翻译好了英文剧本。我们在南京也已经开始搭建拍摄基地了。

　　羊城晚报：内地的女演员呢？

　　张艺谋：闫妮主动请缨了，还没最后定下来。

　　羊城晚报：这个女主角是修道院的学生还是妓女？

　　张艺谋：是妓女。“十三钗”就是南京城比较有名的十三个妓女。

　　羊城晚报：严歌苓的剧本你满意吗？

　　张艺谋：写得很好。《金陵十三钗》这个故事很特别，创意很好。

　　羊城晚报：是电影《南京！南京！》里提到的那个细节吗？

　　张艺谋：《南京！南京！》也是根据史料记载。我记得是日本人到难民营找女人，有妓女挺身而出保护了其他良家妇女。也许严歌苓也是以史料为出发点的，写教会里的小女孩要被日本人征用了，然后那些妓女替她们去。

　　羊城晚报：周冬雨可以演小女孩吧？

　　张艺谋：这些女孩岁数还要更小，未成年。

　　羊城晚报：你的女儿张末也会参与吧？

　　张艺谋：应该是的，她帮了我不少忙。

　　羊城晚报：有推她做导演的计划吗，你来做监制？

　　张艺谋：这个不是我推的。她自己的想法我从来不干涉，喜欢做就做。

　　好电影没有刚性指标

　　羊城晚报：对《山楂树》有票房预期吗？

　　张艺谋：我也预测不准。中国的电影产业正在发展，大家都希望好。

　　羊城晚报：今年虽然整体票房好，但也有不少中等投资的电影是亏本的，你觉得如今的电影市场环境如何？

　　张艺谋：让导演谈市场也是一知半解。就像大家现在谈房地产一样，大家都有一套说法，但事情就按自己的路子走，中国电影市场与这个相似，不知道这个市场会前进到哪里。我们全国现在有五六千块银幕，不知道到了一万块、一万五千块银幕的时候会怎么样，那差不多是五年十年之后的事情。但有一点我知道，市场需要好电影，这是铁的事实，不管是商业的文艺的，观众都需要好电影。但什么是好电影？这个就众说纷纭了（笑）。

　　羊城晚报：票房能作为相对比较公正的标准吗？

　　张艺谋：票房高不等于电影好，是不能划等号的。票房表示观众的关注度。无论如何，票房不是个坏事情。观众迈开腿进入影院，对于整个电影产业都有好处。在没有刚性指标之前，票房不妨看做一个标准吧。最近这些年大家谈票房谈得也很多了，每个导演心中都有一个考量。但是也很复杂，涉及观众的文化层面、精神层面的很多东西，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但还是相信中国会越来越开放，相信我们国家未来的市场。

　　羊城晚报：做了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后，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觉得更有挑战性？比如爬珠峰？

　　张艺谋：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还是比较喜欢本职工作。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拍电影我也很愉快。但很多机会是人家找上你的，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尝试一下。我也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好事，就像很多年前你也不知道会碰上奥运会。

　　羊城晚报：你玩微博吗？

　　张艺谋：不会，我打字都不会，发短信也不会。我每天上网就像看报纸一样。每天睡得很晚，无论工作到什么时候，我都在黎明才睡。每天凌晨两点到六点是我享受个人时间的4个小时，没有那么多杂事，主要是阅读，从不中断。

　　羊城晚报：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张艺谋：我看书很杂，什么都看，浏览也很杂，碟啊杂志啊，抓着什么看什么。我不是一个封闭的人。反正把这4个小时用好。上午基本上就睡懒觉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