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洋麻将》 爱有两刃

《洋麻将》剧照

　　北京人艺曾经上演过话剧《洋麻将》（《The Gin Game》美国柯培恩编剧，卢燕翻译），是由朱琳、于是之主演的，可惜欠缺机缘，未能一睹其风采；但《洋麻将》的盛名，一直难以忘怀，尤其是整台戏只有两位白发老人和一副纸牌，元素如此简单，就更是令人神往，觉得必有奥妙在其中。

　　这晚终于在首都剧场欣赏了香港话剧团秦可凡、孙力民的联袂演出，可谓荡气回肠，直指人心。

　　剧情相当简单：两位养老院里的孤独老人——魏勒和芳西雅，因打牌相识、相知，亦因打牌而纠结缠绕直至疏远、决绝。通过一边倒的十四把牌局，把双方的脾气秉性、经历创伤乃至内心深处的隐私“软肋”，从寸寸推进，到暴露无遗，两人的关系也从开始的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继而相互吸引、相互慰藉，直至发展成最后的恶语相向、反目成仇。乍听匪夷所思，细看则是丝丝入扣，合理合情。

　　按照惯常的逻辑，养老院中多的是孤寡老人，如能有孤男寡女相近相亲，观众肯定是期待着两人能够相亲相爱的。

　　可是，若相近，则不能不共事；若相亲，则不能不袒露。

　　这里的“共事”，即是打牌；这里的袒露，哪怕是语焉不详地倾诉各自的经历和烦恼，也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暴露。

　　既是打牌，就会有输赢；既有输赢，尤其是一成不变的输赢，也就有了输的一方能否承受的问题。

　　魏勒年轻时候生意做得不错，孰料世事无常，他被排挤出了公司，又离了婚，落得如今这样穷困孤单的境地。表面看去，魏勒似乎是受不了打牌的一输再输，实际上，是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隐喻——人生过到头，结局终是输，连区区一把牌都赢不了。

　　而芳西雅，打牌有着魏勒难以置信的有如神助般的好运，可她自己却不得不承认：我在男人方面运气不好。芳西雅年轻时候离了婚，含辛茹苦抚养儿子，不想孩子长大之后，执意要去认父亲，这就使得母子之间产生了不可弥合的裂痕，于是芳西雅把房子捐给了教会，自己进了养老院，儿子则再也不来看她……

　　本该是相互慰藉的两个老人，纠缠于“成也麻将、败也麻将”的瓜葛之中，为我们层层揭示了相爱的困难。

　　若渴望爱，也就必然渴望因自身的出色获得对方的欣赏，可是这个“出色”之中暗藏玄机。如果因这出色，反衬出了对方的无能，也就难免对方会表现出无情，甚至像魏勒一样，要么掀翻桌子，要么挥起拐杖狂抡，用以发泄无名怒火。

　　若渴望爱，也就渴望交流，渴望坦诚倾诉。然而坦诚，哪怕只是部分的坦诚都可能是危险的，就像让对方获知了你的底牌，你暴露无遗——魏勒赚钱的得意细节，芳西雅与前夫与儿子的过节，最后都成了两人相互攻击对方的利器……

　　于是，爱成了双刃剑，一方面，我们割开了伪装面具，另一方面，也割裂了那精心编织的防护网——我们无处可逃了。

　　难就难在我们独处时候孤单，而相处时候，却有意无意地，总是免不了要伤害对方——因为我们就像魏勒和芳西雅一样，寂寞难耐，于是希望借助于游戏自娱——可是自娱无非是要感受到自得，这自得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都会给我们带来烦恼——说来说去，皆因无法放弃那个“我执”的缘故。

　　怀揣“我执”，爱与被爱就都是有刃的，袒露与受伤亦是并存的，而伴侣的意义，也无非就是相互关怀，同时又相互折磨。

　　正像芳西雅每次宣布和牌的那一声“金！”如利刃一样刺中了魏勒的神经，观众的神经，也被《洋麻将》所刺痛：爱与不爱的艰难，都是人生的永恒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