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称仍有许多不确定感

刘岩伤后首舞蹈

　　人物

　　刘岩，青年舞蹈家，1982年生于内蒙古，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双“文华奖”和“五个一工程奖”获得者，2004年全国舞蹈大赛金奖获得者。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中唯一独舞《丝路》A角演员，排练中不幸摔伤，痛失舞台。在2006年央视春晚上，刘岩与杨丽萍、谭元元合作表演舞蹈《岁寒三友——松、竹、梅》，成为当年春晚的一大亮点。

　　1年前

　　1秒，从舞者到残疾人

　　刚从3米高的台上摔下后刹那，刘岩感觉有人在一旁拽她的胳膊。她喊，“别动我啦，疼！”接着又向远处喊助理的名字，然后昏了过去。

　　一秒钟前，2008年7月27日20∶25，由于道具车台速度的失误，刘岩从3米高的舞台上跌落，背部摔在一根轨道上。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记忆终止在被抬上救护车的一瞬间。

　　解放军306医院的专家随即对刘岩进行了6小时手术，最终确诊：第十二胸椎严重错位，神经遭到严重损伤。通俗来讲：从受伤胸椎往下的身体彻底瘫痪。

　　第二天一早，刘岩从“全麻”中醒来，她喊助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口香糖”。然后打开手机，一下子涌出了400多条短信，都是“我们永远在一起”之类的宣言。她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以为伤让脸破相了。此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伤情。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家人跟我说了实话，我很快就知道不是骨伤，是神经损伤。”不到一秒衔接的误差，刘岩从一名即将登上奥运舞台的独舞演员变成了只能与轮椅为伴的残疾人。

　　在奥运开幕前，鲜有媒体公开报道此事故，消息经口口相传，逐渐被外界知晓。在人们议论刘岩身份背景的时候，另一个名叫殷硕的舞蹈演员此时还不为人所知。作为替补刘岩的B角，20岁的殷硕接到了导演组的通知，让其参加从7月31日开始的带妆彩排。

　　2008年8月8日。奥运会开幕式。

　　全球观众都在注视。殷硕站在巨大的画卷上，头戴金色头饰，纱裙裹身，丝带飘动。她被解说员描述为“从敦煌壁画中走下来的飞天”。

　　刘岩躺在不远的医院病房中。她没有打开电视，房间里飘荡着小野丽莎的音乐，柔和而安静。鸟巢中的激昂被挡在了窗外。

　　家人、老师和朋友陪刘岩聊天，帮她按摩手臂。“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未来，记不清了。还是挺温暖的，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

　　当晚11点，有朋友从电视中认出殷硕，纷纷给她打去电话表达惊喜与祝贺。刘岩已在病房中独自睡着。

　　之后过了很久，刘岩才开始看开幕式的录像。“看的时候涩涩的。到现在都没从头到尾看完过。”她说。

　　1年后

　　刘岩比约定时间晚到30分钟。她穿着长裙，精心打扮，精神很好。做完采访，她还有其他的活动安排。最近几个月来，刘岩的活动很多，她不断地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采访与聚会。

　　采访中，刘岩的情绪很好，她与任何其他采访者状态并没有不同，只有在聊到一些关于去年摔伤时的记忆时，她的眼光偶尔会凝固在对面的墙上，一动不动。

　　10年专业学舞、6年职业舞者，整整16年的积淀才把她带到了奥运这扇门前。原以为推开一个更广阔的舞台，谁知道却转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去年7月27日那一摔，狠狠地将命运的指针砸向了另一个方向。

　　过去的一年，刘岩不轻松。在治伤、养伤之余，生活逼着她思考更多的东西。

　　她很清楚，痛苦绝不仅仅在摔下来的那一秒，也不在已过去的这一年，而在于更遥远的未来。幸运的是，养伤一年间，刘岩正渐渐看清楚自己将来的路。

　　时间概念上纠结的一年

　　对刘岩来说，过去一年在时间概念上是纠结的，纵然每分每秒都很难度过，却经不起恍然一看，“特别快，一晃就过了。”

　　摔伤以后，她有大半年在医院里度过。

　　伤后的第一个月，她不时觉得胸口夹杂着麻、凉和痛。她必须完全平躺。因为久躺不动，天气太热，还长起了痱子。

　　这对跳舞的女孩来说是极其痛苦的。受伤前刘岩常去健身房，而那段日子，她只能躺在床上看看书，挑来挑去，都是关于女性的——《香奈儿的态度》《有用的聪明》……一两天就能看完一本。

　　而心理的困苦远远超过生理上的痛苦，时间也更长。

　　2008年8月12日下午，张艺谋、张继钢、陈维亚三位导演再次来到医院看望刘岩，她说：“我会坚强面对。你们给世界创造了一个奇迹，我也要为你们创造个奇迹。”

　　“创造奇迹”也是她心里的一线希望。按医学角度来讲，刘岩的损伤算“不完全性损伤”，有万分之一痊愈的可能性。刘岩对自己的恢复几率有过幻想，曾沉溺于这样一个念头——只要努力治疗，就可以康复。

　　而对于医生和家人的劝告——出院并尽快融入社会，边康复、边生活、边学习的建议，她多少有些排斥和反感。

　　没有任何一个健康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这样的转变。

　　8月底，刘岩终于可以坐起来，她开始做各种康复训练。训练量从每天一小时一直加大到每天4个小时，但效果并不明显。

　　那段时间，她不主动跟朋友联系，也排斥跟社会的接触。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自己康复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存疑。

　　更可怕的是，刘岩找不到渠道来排泄这种痛苦、焦虑和压力。她从来不摔东西，只是有时候会一个人哭。

　　还好，时间渐渐减弱了所有的情绪，包括痛苦。2008年12月，她终于离开医院，去了趟国贸购物。猛然发觉天已经很冷，冬天到了。不觉中，她在医院已过了半年。

　　过些天，她又去看了电影《梅兰芳》。

　　今年除夕，她终于暂时出院，第一次回家住。她说，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监狱一样，四面白墙”的病房。

　　“必须得面对”的一切

　　面对现实的刘岩逐渐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来哀叹命运的不测。

　　但突破自己那一关实在很困难。摔伤后，刘岩曾有意回避关于舞蹈的一切。今年初，中国芭蕾舞团团长赵汝蘅邀请她去观看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她咬咬牙去了。当看着20多个演员在国家大剧院里绷着足尖出场时，刘岩忍不住哭了。

　　很多媒体想要采访刘岩，直到去年年底，她“斗争了挺久”，才下了狠心接受一些零星访问。她对自己说，“面对媒体是一个迟早的问题。必须得面对。”

　　春节后，刘岩跟媒体打交道的次数开始频繁起来。3月23日，她从张艺谋和宋祖英手上接过华鼎奖“年度舞蹈最佳表演女演员”的奖杯和证书时，首次接受了电视访谈。从此，媒体对刘岩的报道开始激增。

　　刘岩还开始高调地参加一些社会活动。譬如作为嘉宾参加桃李杯舞蹈大赛，作为“爱心大使”参加中华舞蹈爱心行动等。她还回到北京舞蹈学院，以教师身份给学生上课。其中刘岩发现了一个对自己“意义非凡”的活动。6月27日，文化部邀请她在“国际青年艺术周”的开幕仪式上进行演讲。在她之前演讲的人都很“大牌”，包括英国剑桥大学副校长伊恩、奥地利莫扎特歌剧院院长瓦尔尼希等。

　　刘岩第一次参加这类的演讲，她用心准备了十多分钟的讲稿，讲自己的经历。活动结束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领域和层面一下子拓宽了。“我发现了自己潜在拥有的社会价值，远远不只是局限于一个舞蹈演员。”

　　仍有许多不确定感

　　比起摔伤前，刘岩想得更多了。

　　以前她也看书，但多是比较轻松的小说、杂志，看书就像喝水，每天一点点就可以。而这一年来，她喜欢看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书籍，似乎忽然之间非常口渴。看得多，也就思考更多。“我比以前理性得多了。一个乐观的性格不足以支撑我的人生。我的人生还需要命运、思维、智商、情商，需要事业、工作、价值、家庭。”

　　她想要得到更多的认可，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希望“自己要有价值”。

　　7月17日早上，她参加了“中国舞剧发展学术研讨会”。这是一个学术探讨类型的会议，在与会的人员中，她年龄最小，“我觉得好荣幸啊。”说起这事，她很愉快。

　　刘岩没有发言。但对大家探讨的学术问题，她很感兴趣。“形而上的东西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以后想往那边走……既然不能跳舞了，现在我的追求就是靠思想吃饭。”

　　如今看舞蹈演出，刘岩刁钻了许多，看出很多问题和需要改善的东西。她准备好好复习，考个博士学位，以后做老师。“今后要靠脑子吃饭，读书是最有必要的。”

　　虽然有那么多计划，但对未来能做什么、参与什么，她仍有许多不确定感和未知感。她明白，今后的路会更难。“我将面对生活，任何事对我都可能产生你们所想象不到的困难和痛苦。”

　　刘岩最近一个关于舞蹈的计划是重返舞台。曾为她编写《胭脂扣》、从而令她摘得第六届全国舞蹈大赛金奖的舞蹈编导张云峰，再次为她量身打造了一个作品，现她正在加紧排练之中。11月，刘岩将在这个名为《最深的夜，最亮的灯》的舞蹈中亮相，坐在轮椅上表演10分钟。据《中国新闻周刊》

　　对话

　　快乐是调试出来的

　　记者(以下为栏目主持人的采访)：整整一年过去了，今年的8月8号您在哪里？

　　刘岩(以下简称刘)：在鸟巢。鸟巢有意大利超级杯。我觉得这是自己心里的一个结，但无论如何，要通过一种方式解开，所以我选择在8月8号这天回到鸟巢。那天去的时候，路上特别紧张，到了鸟巢，虽是晚上八点，但那灯光像白天那种感觉。我看鸟巢老是晕晕的，老想起奥运彩排的舞台。

　　记：摔伤后，导演张艺谋、陈维亚和张继钢等众多开闭幕式的工作人员时刻都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中。张导是一个挺重情义的人，平时能感受到吗？

　　刘：排练时肯定没有，他是总导演，我只是《丝路》的一个独舞演员而已，更多的只是工作之间的一些交流。他可能不会跳舞，但他要一个状态，一个动作，一个感觉，很多细微的真正的艺术上的东西，他特别有感悟，而且他很注重细节，甚至演员的脚。他觉得要赤脚表演，脚要有彩绘，我觉得很艺术家。

　　记：之前我知道你有个绰号叫“刘一腿”？

　　刘：因为我舞蹈的技巧，可能腿部控制能力特别强。在业内出名，也正是因为我的腿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但这次意外使我的腿哪儿也去不了了，一点都不能动了，也正是腿不能动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

　　记：一下子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一个公众人物，觉得责任重了？今后慢慢会面临一些新选择吧？

　　刘：有很多媒体关注。但我觉得很多东西还得继续，生活要继续，事业要继续，每天都在走，时间不停，生活、学习、工作是最踏实的事。

　　记：如果让你排列这三个东西，你会把哪样放在最先？

　　刘：生活。谁放到这样的事情上能不痛苦呢？但我觉得快乐是调试出来的，心态摆好，它就会呈现另外的东西，至少它会往良性的方向发展，不会往恶性一方滚动。

　　记：你开始准备新的演出了，是吗？

　　刘：对，有一个机会，可能会跳一支舞。北京舞蹈学院的编导张云峰的节目，名叫《最深的夜，最亮的灯》。我理解他编舞的感觉，在道路当中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会像海上灯塔一样永远不熄灭，不管海水是平和的时候，有海浪的时候，或者海啸的时候，你的状态永远不变，有更强悍的东西，那是精神。

　　记：现在除了自己慢慢找平衡，你也会把光芒送给更多的人。受伤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是和四川的地震孤儿一起过的？

　　刘：对，这事情特别有意义。如果我没有摔伤，我只是一个舞蹈演员，可能不会关注这个事情，甚至可能根本不会关怀那些儿童。

　　据北京电视台《天下天天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