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说:“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然而,“一个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他还应当有诗意的世界。”由他的成名作《黄金时代》改编的同名话剧,在王小波辞世12周年之际,将其对个体生命虔诚的思考和对时代生活的犀利诘问呈现在我们眼前。
对王小波意识流特性的小说进行视像化的二次创作,难度可想而知,话剧《黄金时代》做了可贵的探索,是一首有着黑色幽默气质的忧伤诗篇。情节在知青年代和20世纪90年代展开,王二与陈清扬在自己黄金般的年纪,遭遇了毫无逻辑可言的荒谬时代,而在商业浪潮涌来的“黄金年代”却迷失了纯真的灵魂,从而揭櫫了一个关于扭曲着的人性养成的惯性延续历程,在不同的时代里灵魂和精神同样的堕落与彷徨。身处其中的人欲要挣脱粘附于个体上这股强大的“现实逻辑”的力量,追求自由的渴望和向往自在的深情,总是那样力不从心。
话剧在情节上对原小说后半部分进行了延伸和改编,来自于拜金时代外在的异化和规训,最终使得王二不堪重负,灵魂游走,去向彼岸寻找自在:话剧通过这种戏剧冲突,鼓起了王小波竭其生命之力气举起的一面旗帜——自在。
值得一提的是,同名话剧在叙事体戏剧方面做了新鲜的尝试,每一场次均有巨大的条幅赫然书写着主人公王二在每个生命阶段需要回应的人生命题:关于队长家的狗的左眼是否被王二打瞎?关于陈清扬是否是破鞋?关于王二此人是否存在过?等等。这一系列的召唤,就是一种此时此地的宿命,王二别无选择地受其引领。剧中,陈清扬对自己是否破鞋疑问的纠缠,让擅长逻辑推导的王二陷入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荒谬悖论中,而也是在这样的悖论中,人和事得以最终还原。当王二与陈清扬,奔上高山琴瑟相和惺惺相惜之时,本真的自己与自由的灵魂同群山旷野融为一体。伴随着许巍富有感染力的歌声,剧中的王二与陈清扬在象征性爱的翩然起舞中,跨越了现实的羁绊,舒展自由的灵魂,轻盈相和的舞蹈仿佛两只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鸟。现实逻辑与理想逻辑的背离,不是导致人性本真的扭曲就是诱其爆发。话剧在此处的艺术处理,堪称亮点,深得观者共鸣。
话剧对小说原作后半部分的改编,意在通过适合戏剧表现的冲突形式,强化王小波作品中对自由与自在的精神世界的追寻。在知青年代特立独行的王二,在90年代讲求商业逻辑的社会,必然不能相容,当陈清扬也是珠光宝气纯真不再,王二辞世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在王二灵魂出窍部分,随着象征王二灵魂游走后留下的衣衫缓慢上升,背景幕布同时放映着王陈二人二十年前高山之上在情爱中自由飞翔的黑白影像,两相呼应,强化了王二心中对自由的追求和对自在的迷恋。
话剧发扬了王小波对现实惯用的反讽手法,引入了人偶剧的表演方法,小说原著中的动物和植物全部由真人演员出演。开场歌舞“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中,真人扮演的动物们热烈地载歌载舞着,中途出现嘎然而止的情形,原来这是在放牧,其后有狗在监管着。这些独具匠心之处,无疑是一种隐喻,耐人寻味。在音乐停止,舞台漆黑的一瞬间,被压抑的自由欲要冲破出来的感受,非常真切。
剧中主题音乐背景,选择了许巍的《蓝莲花》和《礼物》,是对自由和寂静的颂扬,散发着蓬勃植物般朴野感人的生命气息,令人动容。当剧末王二的灵魂辗转于舞台,书写着其生命历程的数条大型幕幅缓缓垂下作为背景,我们相信,王二在灵魂游走之际一定是百感交集。当王二走向肉体生命终点之时,回顾自己一生的心路历程,自灵魂深处涌现出的一定是他的终极追求——向自在的高蹈,就像剧末蓦然响起的动人歌声: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文艺学2008级博士生 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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