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卡门》和《悬丝》 世界戏剧“双牛”

　　

歌剧《卡门》唱片封面

     适逢中国“牛年”，笔者有意将比才的歌剧《卡门》（根据梅里美的同名小说编剧），和美国当代抽象艺术家马修·巴尼的《悬丝》系列影片，并称为戏剧界的“双牛”——可能是一种巧合，这两出戏当中，都有“牛”——不如说是“斗牛”——的重要形象和作用；但笔者更愿意相信是其主题思想层面上有一种承袭关系，作者将这种关系托付给了“牛”这种在斗兽场上与人类一群宵小周旋鏖战的角色，用来反照人的命运。

其中的第三层意思，则是由“牛”这个词汇在汉语中现如今具有的形容词词性而来的——“牛”现在不只是名词了，还可以当形容词用，类似于“好”、“棒”、“厉害”、“了不起”，总之是个褒义词，但又不十分正式。用这个“牛”字来形容《卡门》和《悬丝》这两部戏剧界的翘楚之作，是恰如其分的。

　　《卡门》与斗牛士之歌

　　《卡门》可能是最为人们所熟悉的西方经典歌剧作品了，这个有数据为证——统计百年来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百家歌剧院上演的所有场次歌剧，《卡门》和《阿伊达》并列榜首。

　　《卡门》当中的主要人物是四个：吉卜赛女郎卡门，被卡门的美貌所吸引而不惜开了小差的士兵唐·何塞，与何塞青梅竹马、互有爱意的乡村姑娘米卡埃拉，因特殊职业和潇洒风度吸引得卡门移情别恋的斗牛士埃斯卡缪，就是这样一种“四角恋爱”的关系。请注意其中的斗牛士这一角色，按说他在戏中只是个配角，出场机会和唱段远远少于男主角唐·何塞，但是，曲作者比才，在这个人物身上所下的工夫可真是大得不得了。脍炙人口的《卡门序曲》，使这个戏先声夺人，为什么？就是因为其主要部分都是在描述斗牛士的形象——开头就是那个热闹欢腾的主题，表现斗牛场上万众狂欢的场面；第二个主题，进行曲风格，更是让人口口相传，那是描写斗牛士临危不惧，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斗牛场的勃勃英姿。一般音乐会上演奏《卡门序曲》，就演到这里为止，所以普罗大众一般也认为这就是这个曲子的全部了，其实不然。在这段以描绘斗牛场面和斗牛士形象为主的音乐之后，还有一段，是描绘女主角卡门形象的，音乐完全变了味道——既充满诱惑，又色彩阴暗、情绪紧张，里边用吉卜赛音乐所特有的增二度音程写成，预示了卡门那既狂放不羁，又悲惨不幸，更义无反顾的性格和命运。卡门最后就是在斗牛场外，在自己的新恋人斗牛士赢得满场观众雷鸣般欢呼的同时，被妒火中烧的旧恋人唐·何塞一刀刺死的。

　　除了序曲，剧中更有大量音乐是围绕着斗牛这项运动展开的。比如第二幕中斗牛士的独唱和合唱《斗牛士之歌》，其表现力比序曲还要强。在第四幕中，前景是卡门和唐·何塞二人不停地争吵，逐渐升级到动刀，而背景，则是斗牛场内，随着斗牛士的表现越来越精彩，观众的情绪越来越亢奋，音乐越来越传神，影响得卡门越来越心旌摇荡，对唐·何塞越来越不耐烦，堪称戏剧音乐的神来之笔。

　　歌剧《卡门》问世后，不断激发音乐家和其他门类艺术家的灵感，衍生艺术不断出现。拿音乐来说，比才自己修订了歌剧中的一段精彩段落，出版了《卡门》第一组曲和第二组曲，小提琴家萨拉萨蒂据此创作了高难度小提琴名作《卡门主题幻想曲》，至于其他形式的创编作品，如管乐曲、钢琴协奏曲、合唱曲等，不计其数。而以“卡门”为蓝本的话剧、电影等，百余年来也是层出不穷。

　　哲学家、美学家尼采，甚至因为《卡门》的出现，而与他的挚友、歌剧宗师瓦格纳一刀两断。尼采本来是瓦格纳的“铁粉”，最后终于承受不了瓦格纳庞大戏剧理想的压力，在《尼伯龙根的指环》首演的夜里，因头痛难忍而中途退场，跑到森林里去了。尼采后来转而支持风格清新、自然、充满生活情趣、音乐富有民族特色的《卡门》，这是戏剧美学史上的一个著名事件。

　　马修·巴尼也很牛

　　相比于《卡门》，中国人当中知道《悬丝》系列的肯定要少得多了。这要先从马修·巴尼（Matthew Barney）说起。

　　马修·巴尼是美国20世纪90年代后期走红的新一代艺术家，1967年生于美国旧金山，1991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医学专业，他的艺术生涯开始于纽约的Barbara Gladstone 画廊，并很快获得成功。自1990年至今几乎参加了全世界所有重要的国际艺术展，1996年获美国古根海姆博物馆当代艺术大奖。1994年到2002年，巴尼创作了一部五段式艺术电影《悬丝 / 玄思性与死》。马修·巴尼的作品混合了表演、摄影、录像、装置和电影等语言形式，他的作品一般以极其漂亮、时髦的视觉构图和色调为风格，是继安迪·沃霍尔、杰夫·昆斯之后又一位使用新潮视觉的天才。但和前辈相比，马修·巴尼的视觉多了一层神话色彩。在他众多的作品中，他广泛使用了各种艺术媒介手段，但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他从1994年开始拍摄的电影短片系列《悬丝》。

　　《悬丝》共有相互独立的5部，我们重点谈谈第二部。

　　《悬丝 2》创作于1999年，是系列中第三个完成的，片长70多分钟。在这部影片中，马修·巴尼重点描写了一个野蛮的西方人——加里·吉尔摩（Gary Gilmore），他的行为是对社会系统稳定的冲击与分裂。从生物学角度，它吻合了胎儿发育过程中性的形成。

　　影片的表现语言非常抽象。从1977年加里·吉尔摩（Gary Gilmore）被处以死刑到1893年可能是吉尔摩爷爷的哈里·霍迪尼（Harry Houdini）在世界哥伦比亚博览会上的表演，其间采用了循环的叙述方式，并穿插出现了霍迪尼与吉尔摩的奶奶——女巫Baby Faye的镜头。三个相关的事物构成了影片的框架结构：在叙述吉尔摩（由马修·巴尼扮演）的故事的同时，环境成为故事的见证人，而蜜蜂的生活象征着人逃脱宿命的挣扎。

　　因为荒谬地渴望与加油站服务员的女朋友尼古拉·贝克尔（Nicole Baker）永远地结合，吉尔摩残酷地把她杀害了。吉尔摩被判处极刑。行刑的方式非常奇特，在一座精心设计的巴洛克风格的动物竞技表演场中，兽栏打开，被绑在一头牛身下的吉尔摩与牛一起冲入空旷的斗兽场，直至死亡。现实生活中，确有吉尔摩其人其事，但他是由行刑队执行枪决的。在处理吉尔摩与尼古拉的关系时，巴尼采用雕塑和戏剧化的表现方式：两辆生产于1966年的蓝色和白色的Mustangs轿车，在蜂窝的一条通道中连接在一起，连接在一起的前排座位变成了一条通往加油站的管道。就是在这个加油站的浴室中，吉尔摩用枪从尼古拉的背面射中其头部。据说摩门教相信要挽救罪人，必须让他的血流出。吉尔摩不惧怕死亡，他不想对判决做任何上诉，他似乎更渴望转世，进入爷爷霍迪尼的时空，逃脱命运，寻找真正的自由。影片通过一段得克萨斯两步舞象征吉尔摩的转世。

　　世界哥伦比亚博览会笼罩在一片烟雾中，霍迪尼刚刚结束他的魔术表演。此时，吉尔摩的奶奶向他走来，引诱着他。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它与《卡门》的承袭关系：同样是女人被深爱着她的男人所杀，因爱而成仇。同样是在一座斗牛场附近，同样都与斗牛有关系。《卡门》全剧的最后一句唱词是唐·何塞跪在卡门的遗体前唱的：“啊！我杀死了她！你们把我抓走吧！”杀人偿命，唐·何塞肯定是活不了，但他将是怎么个死法？这一点，《悬丝2》似乎是给出了回答——被绑在斗牛身下，与牛一起冲入空旷的斗兽场，直至死亡。这个寓意是非常深刻的。

　　但读者千万不要认为马修·巴尼只是一个旧瓶装新酒的艺术家。恰恰相反，他的艺术所反映的，完全是当代人的命运。他描绘了一种虚构的痛苦，这种痛苦不像在资本主义早期有具体的敌对对象：资本家、商品、机器和金钱。现在，这些象征在伦理上已经很难去明确批判了。一切都会使人痛苦，但一切又找不到痛苦的根源。而且，在当代全球化时代，这种痛苦是与美丽的视觉消费文化和身体的感官舒适相伴的。

　　在比才的时代，这种“与美丽的视觉和身体的感官舒适相伴的”痛苦，似乎是吉卜赛女郎卡门的专利，只有吉卜赛人才可以活得这样本真。而现在，似乎人人都可以成为卡门。（文 韩晓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