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木胜：电影应该拍出现实中缺乏的勇气

陈木胜导演把自己看作一个顽童

　　陈木胜把自己看作一个顽童。他的新作《保持通话》翻拍自好莱坞电影《一线声机》，讲一个生活中的失败者见义勇为的故事。跟以往的陈木胜电影一样，《保持通话》还是那种紧张又刺激的动作片，但陈木胜觉得，他在片中投射了不少人现实中很难实现的理想。

　　陈木胜把好莱坞电影《一线声机》（Cellular）翻拍成《保持通话》，把一部有老戏骨金-贝辛格（Kim Basinger）加盟的好莱坞电影变成了香港市井味很浓的港产电影，但救人的小伙子依然是位帅哥。《一线声机》中懊恼颓丧的那一个，因为在海滩纠缠旧日女友，被女友当众数落得一无是处；古天乐在《保持通话》中扮演的那一个，则被老婆和唯一的儿子抛弃，工作也一塌糊涂，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求救电话，其实这也是让他走出人生低谷的最好最激烈的办法。于是古天乐去救人的理由显然比原版更合理，也多了些许成就自我的意味。

　　2004 年出演《一线声机》时，金?贝辛格已经40 岁，加上女教师的角色，她既不美丽也不性感。《保持通话》里的大S，显然比当时的金?贝辛格年轻貌美，尽管她们都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但大S 就是不合逻辑的美丽，博得古天乐和观众的同情。并且大S 的身份是单亲妈妈，导演体贴地为“英雄爱美”扫清了障碍。

　　《一线声机》中的歹徒和所有杀手一样狡诈、残暴，我怀疑导演根本没有在他们身上花心思，以至我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相比《一线声机》，《保持通话》最大的改动就是杀手。刘烨的加盟让杀手有了层次清晰的演技。陈木胜为他设计了一头白发，还让刘烨戴上了《黑客帝国》式的墨镜和风衣，至少在外形上，刘烨是养眼的。

　　很多评论称刘烨的演技懦弱，眼神怯弱，但其实刘烨是一个爆发力非常好的演员。这种力量在《保持通话》中表现出来，有点金基德式暴力的味道。刘烨轻易不出拳，出手时速度又快又直接，完全不容置疑。

　　《一线声机》的导演大卫-艾利斯（David R.Ellis）本来想把片子拍得像《生死时速》那样生死悬于一线——地铁必须保持时速60 英里，女人被绑在铁杆上——他让被绑架的女教师神奇地修复了被砸得粉碎的电话，又用这部烂得不堪一击的电话和外界保持联系。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架构，陈木胜和电影投资方看中的也是这点。

　　但是接下来的就是难题，怎样合理地设置障碍，让警察靠边站，让平民成为英雄，让绑架者没有察觉……这成了电影最大的看点。而这些也是《一线声机》被诟病最多的地方，大卫-艾利斯解释得不耐烦了，只好说，看电影的时候没必要想太多逻辑。为避免重蹈覆辙，陈木胜花了两年时间梳理情节。

　　港片导演大都知道如何拍一个受观众欢迎的故事。作为商业片导演，陈木胜当然也是。从早期跟随杜琪峰拍的电视剧《雪山飞狐》，到1990 年受徐克提携拍了电影处女作《天若有情》，再到《我是谁》、《双雄》、《宝贝计划》、《新警察故事》、《男儿本色》，陈木胜的作品已经成为票房保证。

　　9 月18 日，陈木胜和几位男主演来到北京做宣传。他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像个大学生。我们在摆满椅子但没有观众的主席台上采访。他有点内向，真看不出他年轻时如此好动，足球、网球都很精通。陈木胜说，那时，他被叫作陈伯，内向是从开始编剧本之后变的，“我拍电影之后，自己编剧本，所以不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是打电话、想，于是人也成熟了，内向了”。

　　B=《外滩画报》C= 陈木胜

　　大家都希望有救世主

　　B：听说《保持通话》里大S 扮演的角色曾经找过徐静蕾，是真的吗？

　　C：没有。我考虑过很多女演员，但都没有见面，也没有特别挑选过。剧本只给大S 一个人看过。一接触大S，我就决定用她。开拍前，我就认为她不仅是偶像派，而且绝对是演技派。在戏里，大S 被困在货柜那么小的空间里，每天哭—不要看轻她的哭，她的哭没有对手，自己哭，要流出眼泪，没有演技恐怕演不了这个角色。她很清楚掌握哭的程度。在100 分钟的电影里，演员一直哭是很讨厌很危险的行为，所以什么时候不哭，收起来，然后挣扎，想办法逃生，才是问题的重点。这次大S 把简单的哭演出了不同的层面，很厉害。

　　B：用大S 是因为她的外表柔弱，让人想保护她吗？

　　C：对，剧本需要一个柔弱的女人出演。我记得拍《天若有情》时，张艾嘉带吴倩莲来香港，我和杜琪峰第一次见吴倩莲，就觉得她那么瘦弱，让人很想保护她。大S 给人的也是这个感觉。

　　B：你片中的女演员虽然很美丽、很柔弱，但都是陪衬，没什么发挥空间。

　　C：在我这几年的电影里，大S 是演技发挥机会最多的女演员了。可能是因为我拍的是动作片，很危险。我怕女孩受伤。这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如果是拍成龙、郭富城，他们就能做比较危险的动作。这类动作片在海外市场比较受欢迎，也能分担投资风险。另外，男主角怎么面对困难成为英雄，很简单的方法就是英雄救美。这也是好莱坞这么多年拍英雄片的套路。而且懂得打的女演员很少。

　　B：所以爱情在你的作品中一直若隐若现。《宝贝计划》里，你删了成龙和高圆圆的爱情戏。但在《保持通话》中，你却加了《一线声机》没有的爱情戏。

　　C：既然是一部英雄救美的电影，为什么不让英雄得美呢？可是我不会刻意让大S 和古天乐马上爱上对方。最后，大S 只对古天乐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这已经很感动了。至于他们此后有没有发展，我把想象空间留给观众。他们细微的表演，一个笑容、一次对视，都会让观众联想他们以后也许会拍拖，擦出爱情火花。总之，你想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B：《保持通话》不仅讲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还讲了古天乐从一个内心挣扎的小人物变成英雄的故事。很多小人物都有英雄梦想。

　　C：对，这在现实生活里很难实现，所以我把它放进大银幕了。

　　B：在现实生活中，如果遇到陌生人电话求助，可能很多人会逃跑的。

　　C：昨天我在香港的大街上看到两辆车相撞，一个很凶很强悍的男人下车向另一个看起来很弱的人大打出手，一看就知道打人的是黑社会的。有谁站出来帮那个弱者？虽然这事发生在几秒钟之间，但是正义在哪里？很难讲。实在是太黑暗了。在现实中人们不敢拿出勇气来。我希望在电影里可以看到。古天乐扮演的是一个失败者，平时做事很马虎，但是他有同情心，也有勇气。他救大S，不仅是为了救人，也为了证明自己。

　　B：你认为这是一个缺失英雄的时代吗？

　　C：绝对是。这几年在好莱坞最受欢迎的就是英雄片，主角都是蜘蛛侠、蝙蝠侠。就是这个心态嘛，大家都希望有救世主，有人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B：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你接到陌生人的求救电话，会去救人吗？

　　C：不会，我会报警。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不平的事情，要冷静，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冲动，也不要硬出头，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我会走近去看，因为等警察来了，需要有人说清当时的情况。

　　B：照你这样，就没有这部电影里发生的故事了。

　　C：所以改编剧本最困难的，就是让情节符合逻辑。古天乐两次去报警，找到了张家辉扮演的警察。但是阴差阳错，在警察说话时，电话那头，大S 有事发生。另一次，警察刚刚走开。剧本要制造很紧张的气氛，让古天乐报不成警，把时间、空间安排得让观众最舒服，一定要孤立男主角，逼他成为英雄。

　　B：但是在你的电影里，最终都是靠拳头来解决问题的。

　　C：因为是动作片嘛。

　　B：如果古天乐最后打不过刘烨，成龙打不过对手，英雄也就没了。

　　C：在现实世界里是没用，但是电影里还能让我自己满意一点，可以加以控制吧。

　　B：你曾经三度和成龙拍片，是否有意让古天乐成为成龙第二？

　　C：没有。古天乐有自己的戏路，很刻苦，很敬业。每次和他合作，他的进步都很大。现在的古天乐不是偶像明星，是一个演员。演员不讲究外表的。在戏里，古天乐一个人演戏，没有对手。副导演通过耳机告诉他对大S 的台词，听着副导演的男声，他幻想大S的柔弱女声，她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反应。他演出了气氛。我很满意。古天乐开车是高手，你想象不到他有多厉害。看他开车，我很怕，总劝他不要开得那么快。

　　B：相比《一线声机》，刘烨扮演的反派改动最大。你对刘烨的表演怎么评价？

　　C：大家都知道刘烨是演技派。在《一线声机》里反派是一个打手类型的大哥，在《保持通话》里我把反派的身份改成一个国际犯罪组织的首领，他不用动手，只在最后阶段才出手，他要用表情去表达喜怒哀乐。三个演员中，我对刘烨最不公平。因为大S 和古天乐的角色性格比较明显，而反派的演绎空间很宽。在传统的动作片里，反派常常是打手，给人压力。但是这次，我刻意不想塑造一个传统类型的反派，我想在刘烨身上找到不同类型的反派，一个演技派的反派。但是我没有给刘烨任何方向，不是我说你演，而是你演我选。他演得蛮辛苦的。

　　没有感情的英雄是没用的

　　B：你导过不少知名度比较高的电影，比如《天若有情》、《新警察故事》、《宝贝计划》，但是很多观众不知道那是你的作品，对你也不熟。对此，你介意吗？

　　C：我不是演员，不用太过外露，专注创作、制作电影就行了。做电影我已经晕了。对外尽量保持低调，只有上片时，才做些访问，平时抛头露面干什么？

　　B：你的动作片和甄子丹、李连杰的动作片不同，更加柔软。如果给个标签，你会怎么定义自己的作品？

　　C：没有感情的英雄是没用的。我比较注重讲故事，展现人物的感情世界。其实拍动作片最难的就是平衡文戏和打戏，这也是这几年我面临的一个问题。文艺片导演用90 分钟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我用一半的时间去打，只有45 分钟讲故事。我也希望用90 分钟交代人物关系，推进人物感情，可是时间总不够用，所以，我每次都拍很长的电影，剪片时不得不删掉很好的戏份。最后的片子一般都会超过两小时。

　　B：动作也能讲故事啊，在一招一式、一退一进之间，都可以传达内容啊。

　　C：这往往是最困难的阶段。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当然最好。动作片最老套的就是恩怨情仇，你来我往。

　　B：你的动作片在紧张之余不乏搞笑幽默，这是你的风格吧？

　　C：每次拍动作片都绷得很紧，片场的气氛很紧张，我希望能让观众笑一笑，调剂一下。

　　B：在你的电影里，坏人一看就知道是坏人，角色都很纯粹。

　　C：其实我已经在反派形象上加了很多不同元素，故事背景也尝试加了很多。往往反派是最难处理的，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坏蛋，坏蛋还可以有那么多故事吗？在《男儿本色》里，我把吴京扮演的反派改得蛮动人的，他从小就没有吃，要吃饱肚子只有杀人。这次也是，我希望刘烨找一些不同的表演方法。我的动作片里已经尽量多加了故事内容，但又不像故事性更强的剧情片。剧情片的处理手法和动作片完全不同，它们讲故事的空间比较大。

　　B：你从1990 年到现在，拍了这么多动作片，如果要划分阶段，你会怎么划分？

　　C：我现在的阶段就是顽童，还在尝试两三个方向，找动作片最好的平衡点。我感觉剧情片好玩，动作片也好玩，想起来就会笑。我喜欢找，因为找是有希望的。不去找自己想走的路，你就没希望了。我不是文艺片导演，不会专心于拿奖的电影。如果专心拍拿奖的电影，就要放弃很多观众，不管观众喜不喜欢，就只是拍自己最喜欢的。起码现在我知道自己是拍商业片。商业片要放弃很多地方，有一些妥协，因为要关注观众的意愿。

　　B：10 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顽童，看到别人拿奖会不会着急？

　　C：不给你奖也没办法，商业片拿奖比较困难。顽童有童心，童心对导演来讲很重要。不是我故意这么说，在生活里，我的确是一个很有童心的大小孩。

　　B：你的动作片的主体一直是人，从不借助外力，比如超能力、特异功能。你会朝那个方向发展吗？

　　C：也有想过，可是外星人一样也有感情吧？没有感情的世界是冰冷的，我相信观众都希望在电影里找到温情。

　　B：电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C：绝对是成就梦想的地方。我爱电影，把理想、心态、现实生活里的利弊都放到电影里。比如《保持通话》里有一场戏，古天乐的手机没电了，他冲进店里买充电器，雇员的态度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遇到的很糟糕的态度。在戏里，让观众看了会心一笑就算了。

　　B：如果让你自己编织一个动作世界，你会是什么角色？

　　C：世外高手。我在，如果你感觉不到我在，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