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不爱唱高音的首席女伶(图)

　　艺术家时不时会被广播电台的麦克风蛊惑，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以至于采访者屏住气，祈求上帝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我讨厌唱高音，”娜塔丽·德赛（NatalieDessay）在香榭丽舍剧院的后台这样说道，“高音挡了我的路。”43岁的德赛是歌剧界的国际巨星。

　　她是第一位在大都会歌剧院为音乐季开幕献唱的法国歌唱家，并且拯救了一台制作低劣的歌剧。她是目前歌剧舞台上最多才多艺、令人惊叹的女伶。无论是在纽约饰演多尼采蒂《拉美莫尔的露西亚》里浑身鲜血的悲剧角色，还是在科文特花园饰演《军中女郎》里轻快的喜剧角色，她都驾轻就熟；哪怕是胡安·迭戈·弗洛莱兹（JuanDiegoFlorez）一口气唱出9个高音C而令观众激动若狂时，也无法掩盖德赛那奔放的活力和妖冶的磁性带来的光芒。德赛和弗洛莱兹已经抹去了大家对琼·萨瑟兰和帕瓦罗蒂的《军中女郎》的记忆。德赛能够赋予歌剧一种别样的精妙，这是当今任何其他女高音都无法做到的。

　　然而为什么不唱高音？我认识的所有歌手都像疯子一样追求越高越好，等达到了高度，再开始打磨音色，然后把这当成杀手锏。可惜这不是娜塔丽·德赛的风格。

　　“一个人能唱高音，是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她耸耸肩，“哪怕其余平平。高音真是人人都喜欢，我从来搞不懂为什么。这就跟能飞一样，就算你能飞，又怎么样？”

　　“那可不寻常。”我忍不住插话。“是，这很好，但是还远不够。我希望能有其他东西。当我唱这些高音时，就没法顾及歌词了，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人物的性格以及如何去诠释。”

　　“ 也就是说， 当胡安·迭戈在唱那9个高音C时……”“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德赛斩钉截铁地说，“你要么能唱高音，要么不能。如果你能，就没什么难的。”这可真是奇谈怪论。它一笔抹杀了歌剧产业以及一些大明星的的独门卖点，而德赛却毫不在乎。

　　这位歌手在厌烦绝技之前就已经摆脱了它—“一出歌剧演了四五次之后，你还能加什么？”除非有更大的挑战。她刚刚拒绝了皇家歌剧院邀她出演露西亚的美意，而打算去巴黎演人生中第一次舞台剧。她简直是我在BBC广播三台的访谈节目的不二人选，现在很少有像她这样的歌手，时刻准备挑战陈规，并且保持自我。

　　娜塔丽·德赛何许人也？这并非她的本名，是为了将舞台上的自我和真实的自我区分开来的艺名。她本名叫娜萨丽·德赛克丝（NathalieDessaix），5岁时想跳芭蕾，13岁时想演戏。直到20岁，在一次戏剧排练时，她才发现了自己的歌唱天赋。接下来，她在奥地利赢了莫扎特大赛，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待了一季便知晓了曲目系统的一切。“他们对戏剧不感兴趣，只关心音乐，”她对此嗤之以鼻。

　　和男中音洛伦特·纳奥利（LaurentNaouri）的婚姻给了她两个孩子，也给了她自信。当我问她是否坠入爱河时，她咯咯笑道：“我们可不是一见钟情。我跟他结婚因为我知道他是那种细水长流的人，我们可以一起变老。”

　　她甚至为了纳奥利改信犹太教，但依然坚持自己不信上帝。“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个犹太人了。我喜欢这文化、这幽默、这种看世界的方式，欣赏他们对家庭的重视。我以前是很自我中心的，现在我学会了分享。”

　　德赛非常喜欢和两位好友合作：指挥艾曼纽·海姆（EmmanuelleHaim）和导演洛伦特·佩利（LaurentPelli）。现在她最期待的歌剧是明年年底将在巴黎上演的亨德尔的《朱利奥·恺撒》（GiulioCesare）。“在舞台上排练时，我的工作是帮助指挥、导演与不同背景的人们建立团队，我就是中间人。”

　　又来了？这是一个首席女伶在说话吗？你能想象玛丽亚·卡拉丝把自己说成帮手而不是明星？“这是我的爱好，”德赛实事求是地说。她时常和那种为了纯粹音乐而牺牲戏剧效果的指挥发生龃龉。她的梦想是饰演麦克白夫人——莎士比亚的戏剧，而不是威尔第的歌剧。每一次登台，她都会提醒自己，人生短暂，艺术永存。

　　7年前在图卢兹排练时，她因为喉咙小恙去看医生，结果被告知声带上长了息肉，可能永远不能再歌唱。“我绝望极了，开始大哭。那一天是2001年9月11日，我觉得一切都完了。我打开广播，然后听到了纽约的惨剧。我停止了哭泣。我当时想：跟他们比，我这点小事算什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她动了两次手术，每次休养8个月。慢慢地她回到了国际舞台，比以前更耀眼。她知道自己的嗓音有穷尽的一天，便时常拷问自己如果无法歌唱时会干什么。这时她又丢来一颗重磅炸弹：“我已经不开独唱会了，我不喜欢一个人站在台上。”

　　德赛渴望能够给现今的歌剧业留下一些持久的冲击。“我希望让人们忘记我们在歌唱，我不想他们只是来听美丽的嗓音，他们应该欣赏整出戏剧—有音乐的戏剧。”我还没见过一位像她这样的首席女伶，将虚荣浮华统统抛诸脑后。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旗帜晚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