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中产阶级的情感与伦理焦虑

　　《左右》在创作中没有如大多第六代电影一样把目光仅仅盯在社会的底层，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城市的中产阶级的主流人群。他们或许衣食无忧，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幸福，人将至中年的事业压力、生存压力、道德压力、家庭危机一样也少不了，即便不会如民工一样混沌在青天白日下曝晒，却也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难处。

《左右》剧照

　　王小帅在借电影创作排遣自己即将到来的中年危机，而观众也会在那过于熟悉的生活影像里收获一点点塌实的感动。人与人之间不能去比兑，过多的不平衡必然会将人推向一个决绝的精神墓葬。当我们仍旧简单以生存观念去关注底层民工们温饱问题、收入问题、尊严问题的时候，不妨反过头来想想我们自己。我们甚至比他们还要弱势，至少他们能过着一种相对简单的生活收获着简单的快乐，而我们却不能。我们是负资产的一代，每天一睁开眼就得算计着怎样去赚票子还债。买不起房子、养不起车子、供不起孩子、赢不了面子、哄不笑妻子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当这个社会框架坍塌之后，最悲惨的遭遇都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情感、道德、伦理，每一样都被我们所关心，但每一样也都是难以求全或无法保障的。

　　情感

　　《左右》是一种情感呼唤，在城市生存环境越来越复杂并向畸态发展之后，家庭温暖与情感问题也随之复杂起来。“有爱不如有钱”的逻辑已经侵蚀了年轻人群的思想态度，当“自私”被作为自我生存公式越发合理化后，“无私”就成了滑而大稽的网络笑谈了。

　　这是危言耸听吗？不是。当各种各样的心理访谈节目充斥在电视节目的黄金档，而孩子与家长、丈夫与妻子都相继黑着面孔走入直播间大洒苦水后，你也不要太惊讶。这就是新世纪流行起来的环境疾病，它让曾经相亲相爱的所有人都冷冰冰地站到对立面成为敌人，相互诅咒着、仇视着。如果你只看了一半的《左右》，你会深陷到这样越发黑色猜想里。自私与无私在正反两方面矛盾着，让你分辨不清到底是谁得了病。几个人过着一种“命悬一线”、“气若游丝”般的脆弱生活，一旦这种生活打破平衡，那大家所犯的病就都会集体爆发。你死、我活、你离、我散……还好最终被爱占据了上风，大家在不断地付出当中深切体会到了人生的意义。至于整个风波的中心——孩子的生死问题，放在最后关头反而是很无关紧要的话题了。

　　影片的过程固然黑色，但却始终让人有着温暖的感觉。面对一个小生命，与此有关或无关的每一个人都在改变着自己，为其做着各不相等的牺牲与努力。整个过程给人以震撼，发人深省，试想在这个混沌的时代，我们在如此卑劣的生活当中如何能保证自身的生存，又如何能体现自己的精神价值，我想这个团结的纽带是需要每个当事者与旁观者一起去缔结的。

　　冰冷时，人与人之间要学会相拥取暖；失衡时，人与人之间需要懂得相互支撑。让人性情感来解决家庭问题，可谓是以小见大的社会化课题。成泰燊与余男的角色，是在“左右”摇摆与权衡之间作出精神牺牲的人。他们让人见识了什么叫真正意义上的无私的爱，让人领悟到家庭生活与社会生存最重要的情感根本。

　　危机

　　城市只是一个框架，它外表奢华的一切不代表其内在的质地，同样也无法遮掩每个辗转其间的人们那彷徨失措的样子。是一种危机感让整个大环境的气氛变得如此凝重。梅竹的遭遇不是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而肖路即便是舍得金钱也舍得自己的骨髓，也无法切实解决眼前面临的灾难性问题。这是整个中产阶级阶层都要面临的一道槛，在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背后，时时都有危机存在，时时都有让人崩溃的黑色讯息。每当这个时候，谁会为你分担苦难？谁又会为你嘘寒问暖？你会感觉到，在高端与低层人群的夹缝之间，事实上活得是太过平凡，也太过孤独。

　　梅竹有做母亲的创痛，老谢有做男人的苦衷。但事实上，整个《左右》最尴尬也是最悲壮的角色，莫过于是梅竹的前夫肖路。这个被套在三角转包关系中间的地产开发商，在貌似光鲜的外表下被挤兑来去。在工地与工头吵架，一边催讨工程款一边安抚着混乱的局势。末了，亲生女儿患了白血病，前妻逼着自己做人工授精再生个孩子，他一次次钻进医院的小黑屋子里去对着小罐子努力，一次次受孕失败，他再一次次努力着，直至筋疲力尽。最后，在医院不再给他们授精之后，前妻逼着他上床，而新妻则要跟自己离婚……

　　肖路的倒霉经历，在黑色而略带喜剧色彩的背后，曝露着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男性最值得同情的一面。要守商业信用，要讲家庭责任，要有社会道德，要有爱，要懂得牺牲。可他心力交瘁地应付着一切突如其来的问题时，却发现其实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蜕变成一个马戏团里的小动物一样被人呼喝来去。他无法保障自己，也维护不了婚姻，更拯救不了家庭。他能做什么？他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就已经算是足够坚强了。危机下，他就象一头失魂的猛兽。

　　肖路的遭遇其实就是在诠释着这个社会上那些钱解决不了的难题，那些让人发疯的难题。如果在这个城市里，丧失了情感的包容与人与人之间的支撑，那我坚信这些乍一看很荒诞的小问题与大问题，就能转眼间要了这条硬汉子的小命。在城市里，经济与生存问题事实上仅只是个表象，缺乏同情与包容才是最要命的难点。这一点王小帅欲言又止，但有心的观众应该能够读懂。

　　伦理

　　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你自问你是否能够为自己的亲人牺牲你自己？而你选择了牺牲自己，是否又曾掂量过其后果的轻重。影片中那伟大的母爱是相对的，而那无私的奉献却又是建立在自私、偏执的基础上的。假若我们在影片温暖祥和的最终氛围背后简单剖析一下，不难发现，我们所认定的道德观与价值观在复杂的伦理框架下也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母亲为女儿的生命而做出努力，代价是身边所有人都要承担丧失毕生幸福的危险，缔造着一重重让人困惑的情感危机。而反过来再想想，那将被孕育并出生的新生儿，为了拯救姐姐，却无选择地要背负这个混乱伦理选择的最终后果。他一出生就要成为弃儿，没有享受完整家庭的半点权利。他或许要活在继父那异样的眼光下，或许在很多年里都会莫名地背负伦理压力，被左右人群指为是异种。把成人世界的遗留问题早早转嫁在孩子身上，这不公平。

　　在整个事情都无路可退时，我想肖路与老谢的脑子都是一团混乱的，他们对孩子的出生以及自己的未来都有着一重恐惧。这个混乱的伦理框架让他们疲惫，今后又怎能强颜欢笑坐在那里南辕北辙地应和着话语，又怎能称兄道弟地维系目前这种混乱的家庭关系。解决这些问题的良药，也仅有“爱”。出于对家庭对妻子对孩子的爱，他们要忍耐，要互相谅解与尊重。在爱面前，他们会发觉，连生命都会如此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