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长生殿》导演阐述

　　《长生殿》导演阐述

　　曹其敬

　　今天，在上海昆剧团，全本《长生殿》的排练正式启动了！三百年前，《长生殿》曾演出过全本，盛极一时；而后，在舞台上沉寂了三个世纪。如今三百年后的今人，我们又将把这部传世巨著再次全本搬演，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光荣而艰巨，让我们怀着敬仰之情，继往开来，把民族文化的瑰宝传承下去！

　　一、洪昇与《长生殿》

　　《长生殿》写的是以安史之乱为背景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关于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历史上曾出过许多作品，如白居易的《长恨歌》、陈鸿的《长恨歌传》、元杂剧白朴的《梧桐雨》、王伯成的《天宝遗事诸宫调》、明代传奇《惊鸿记》等等。每个作品都有不同的立意，不同的角度。我们现在要排演洪昇的《长生殿》，就需要理解洪昇，解读洪昇对李隆基与杨玉环的这段情史的处理。

　　洪昇，清代杰出的戏曲作家。生于1645年，浙江钱塘人。洪昇出身于士大夫家庭，养尊处优，世代书香，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师友都是当代知名的文人、学者和文学界的优秀人物。但是他一生坎坷。他出生在明朝灭亡的第二年，正是兵慌马乱的时期，家庭曾遭危难，他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一直做了二十几年太学生，不曾有过一官半职；后又因国丧期内演唱《长生殿》受到迫害，被革去太学生籍；六十岁时在乌镇不慎落水而死，结束了郁郁不得志的一生。

　　洪昇写《长生殿》直接脱胎于白居易的《长恨歌》，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前后三易其稿。初稿名为《沉香亭》，写于1673年，是以李白为主角；二稿名为《舞霓裳》，写于1679年，主角由李白变成了唐明皇和杨贵妃；三稿即为《长生殿》，写于1688年，此时，作品中的兴亡之感和对社会政治的暴露比前稿更加深刻了。

　　洪昇在《长生殿》自序和例言中写道：“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这是他的创作方式。自序中又说到：“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这是洪昇写作长生殿的宗旨。“且古今来逞侈心而穷人欲，祸败随之，未有不悔者也。”

　　洪昇以审慎的态度结构《长生殿》，把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对李、杨二人生死不渝的恋情既给予了高度的赞颂，又对这段恋情带来的后果表达了深深的遗憾与批判。

　　《长生殿》是一部鸿篇巨制，内涵十分丰富。对《长生殿》的主题与思想内涵历来众说纷纭，半个世纪以来，学术界一直在进行探讨和争论。有关《长生殿》的主题有“政治主题”说、“爱情主题”说、“双重主题”说。具体地说，有说是“抒写亡国之痛”；有说是“垂戒来世”；有说是“歌颂李杨的真挚爱情”，有说是“表达了进步的爱情理想”；有说是“政治与爱情统一”等等。 《长生殿》的主题是复杂的、多义的，作为舞台演出的创作者，我们不进行书斋式的研究，那些研究留给学者去做。我们应从最物质的部分着手——剧本，通过剧本中所展示的戏剧情节、戏剧动作、戏剧冲突、人物的行为来了解和把握我们所要表现的内容。

　　二、剧本剖析

　　全剧共五十出，我们选用了四十六出，分为四本。

　　第一本 《钗盒情定》

　　第一出 《传概•定情》

　　《传概》

　　传奇第一出惯例是家门引子，传概就是家门引子。原剧中《传概》包含两个内容：第一曲【满江红】是创作缘起；第二曲【沁园春】是剧情提要。排练本将唱词压缩、省略，由伶人李龟年讲出。李龟年作为一个串场人物，从结构上能够保证全剧的连贯、完整；另外，他的冷眼旁观，叙述点评也可以为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古老的故事带来间离效果。乐队登场。宫廷教坊（鼓乐班）演绎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台口两侧各置云锣与编钟，琴和瑟两件主要乐器分立两侧，遥相呼应。堂皇、气派，戏中戏的感觉。

　　《定情》

　　情境：天宝年间，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几乎可于贞观盛世相媲美，为此，唐玄宗李隆基可以“机务余闲，寄情声色”了。

　　事件：今日为吉日，册封宫女杨玉环为贵妃，迎娶至西宫，并以钗盒定情，求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这是一个婚礼场面，但不是娶皇后那种辉煌、隆重的国事大典，而是浪漫的、温馨的，有一种朦胧感、梦幻感。

　　乐队留在场上，乐曲热烈、抒情；

　　唐皇宫内，夜色垂落，光影流动，宫女如云，簇拥着刚刚出浴的杨贵妃，如天女下凡。杨玉环尽显娇媚，李隆基喜获至宝，二人情意缠绵，山盟海誓。

　　全剧一个紫色或粉红色的开端。

　　第二出 《贿权》

　　边将安禄山战场失利被押解京城正法，安禄山行贿于丞相杨国忠求得了赦免。这是一段过场戏。是与李杨之恋并行的另一条线--政治线的起端。两条线虽并行，但有因果关系。这条政治线逐渐发展、壮大，直至与李杨的爱情线相交叉，终使李杨的命运发生了摧毁性的变化。

　　第三出 《春睡》

　　杨玉环深受皇上宠爱，位列皇妃，礼同皇后，兄拜为右相，三位姐姐尽封夫人，一家人荣宠至极。唐明皇专爱一人，冷落了曾经受宠的梅妃。杨贵妃如愿以偿，曲意侍奉皇上，志满意得，自我娇宠。唐明皇对杨贵妃是爱不释手，细细赏玩。

　　这出戏里穿插了一段杨国忠禀告试验安禄山，唐明皇给安禄山赦罪授职的戏。唐明皇现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无心国事，草草地处理了安禄山赦罪授职一事，为以后埋下了隐患。此时政治这条线，有了第一步进展。即使在最为情浓意密的时候，一个不祥的阴影也在一旁悄悄地潜伏着，相伴而行。这是作者的细密铺排。

　　这是第一本的重场戏。地点在杨玉环寝宫，后到了前殿。这是一段新婚燕尔，洞房花烛，两情缱绻的戏。有一种浓郁的香艳色彩。

　　杨玉环梳妆是为了唐明皇细细打扮，心满意足地自我欣赏。

　　唐明皇急不可待地又来相会，看到一幅卧榻纱帐里的睡美人图，于是细细欣赏、把玩。

　　琴瑟和谐，尽性、细腻（可使琴瑟在场上演奏）。

　　第四出 《禊游》

　　情境：三月初三上巳节，到水边祭祀，除恶祛邪，祈求吉祥。 皇上与贵妃游幸曲江，三国夫人随驾，百姓倾城出来观看。

　　事件： 三国夫人游曲江，安禄山见美色馋涎欲滴，无礼追逐，惹怒杨国忠；村民们争相观看；皇上召虢国夫人陪宴。

　　地点：曲江

　　这也是第一本的重场戏，大场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门全家显赫之极，奢靡之极。以恢宏的场面展示宫廷穷奢极欲的腐败。

　　三国夫人乘车过场应是一个歌舞场面；可运用三重舞台，安禄山的戏与众村民的戏可同时展开。三国夫人过场有令人瞠目结舌的气势；众村民的戏轻松、诙谐。

　　第五出 《傍讶》

　　过场戏。以叙述推进情节发展。高力士独角戏，讲述了游曲江时杨贵妃与自己的新姐妹虢国夫人争宠惹恼了皇上。

　　第六出 《倖恩》

　　虢府。（表演前区）

　　日前，曲江游，虢国夫人独承恩幸，韩国夫人前来打探。二人议论杨玉环近日越发骄纵的表现，忽闻圣旨理，杨玉环被贬回杨家。

　　这段戏披露了杨家四姊妹之间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关系。杨贵妃见虢国夫人受宠，醋意大发，言语讥讽，虢国夫人不满、不服；秦国夫人嫉妒虢国夫人，气的病了，不肯前来探望；韩国夫人听了虢国夫人的话暗中揣度她的用心，怀疑她在皇上面前也做了手脚；亲姊妹们相互猜忌、拆台，只为了一个“宠”字。这就是宫廷中丑陋的人际关系。一旦听到杨贵妃被贬黜，又有了一损俱损的惊恐

　　这是个小场子戏。要演出姊妹之间的猜忌不和。

　　第七出 《献发》

　　杨国忠府邸。后堂。

　　这场戏是杨玉环的戏，是她的抒情段落。分两个层次：

　　1．高楼遥望宫墙：杨玉环触犯龙颜，被谪遣出宫，从顶峰跌入谷底。她愁肠百结，以泪洗面，失落、无助、绝望、哀伤、悲戚，痴痴地遥望皇宫，思念明皇，尝尽了愁苦的滋味。

　　2．献青丝以表衷肠：高力士来，暗示皇上似有悔意，杨玉环恰如绝处逢生，剪一缕青丝寄托上全部的衷情和希望托高力士带给唐明皇，以挽回圣心。

　　前面是凄楚的、伤感的，要很委婉、细腻；后面转机来临的时候，要看到抓住转机，挽回残局时内心强烈的欲望和急切的态度。上高楼，下高楼，剪青丝，这些动作都是强烈的、极具张力的。

　　第八出 《复召》

　　皇宫内外。

　　唐明皇思念杨玉环，后悔将杨妃遣出，但事已如此，无挽回的理由，下不了台阶，心中不免烦恼，满腔邪火无处发泄，内监们便倒了霉，纷纷受罚挨打。

　　高力士带来杨贵妃的头发，唐明皇睹物伤心，思念之情喷薄而出。高力士借机进言，劝说唐明皇召还杨贵妃，帮唐明皇下了台阶。杨贵妃回宫，二人重聚，经历了一段风波，恩情更添十倍。执手相看泪眼，互诉相思之情。

　　前一出是杨贵妃的戏，这一出是唐明皇的戏，分别写出这一段感情风波在两个人内心的表现。这场戏写得十分传神，把一个风流天子的多情与帝王尊严二者的矛盾刻画得入木三分。唐明皇乱发邪火，六神无主的神态给这段感情戏增加了喜剧色彩。而到了二人相会时，恋人之间感情失而复得时的那股冲动和无所顾忌也应是人们所熟悉的，其实是帝妃身份下面的常人心态。

　　至此，由《定情》到《复召》，李杨之恋出现了第一次恩怨，完成了第一大回合。在《贿权》和《禊游》这两出里，政变的伏线开始埋下。

　　第二本 《霓裳羽衣》

　　第一出 《疑谶》

　　长安街市，酒楼。

　　人物：郭子仪（697-781）唐代名将，华州郑县（陕西华县）人。历任朔方节度使、关内河东副元帅，平定安史之乱，其功第一，升为中书令，封为汾阳郡王，世称“郭汾阳”，亦称“郭令公”。他历玄、肃、代、德四朝，以一身而系时局安危者达二十年，直至德宗即位，尊为“尚父”。

　　情境： 天宝九年，安禄山封为东平郡王（唐代以将帅而封王的他是第一人）；杨家四兄妹大兴土木，极尽奢华，争相建造豪宅。

　　剧情： 武举郭子仪，怀满腔爱国、报国之心进京谒选，等候消息时到酒楼饮酒；眼见杨氏兄妹恃权仗势，极尽奢华；安禄山受宠封王，招摇过市，心中愤愤不平，恨奸权当道，叹报国无门。见墙上一诗，内藏玄机，不祥、费解。得朝廷任命，被授为天德军使，有了报效朝廷的机会，便赶忙赴任去了。

　　这是郭子仪的独场戏。通过这个忠诚、正直的人的态度，揭露了天宝年间朝廷的奢华、腐败。这段戏要展示唐代盛世，京城长安市井的繁华、喧嚣。里面有两段过场戏：一是杨家四兄妹豪宅落成，众官员前去庆贺；另一是安禄山被封为东平郡王，谢恩出朝回府。这两段过场戏要喧闹、气派、排场要大，要看出众官员的趋炎附势和安禄山独受皇恩后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墙上的诗与两段过场戏相对应，预示出悲剧性的结局。这场戏用双层空间。要有两段过场的音乐。政治戏在此段戏里延伸、发展。

　　第二出 《闻乐•制谱》

　　广寒宫；贵妃寝宫；唐宫内荷亭。

　　月宫藏有仙乐《霓裳羽衣》，嫦娥有意将天上仙乐留作人间佳话，命寒篁把杨玉环的梦魂引到月宫，听仙女们演唱。杨玉环梦醒，音节记忆犹新，到荷亭制谱，留下天上神乐。唐明皇见乐谱赞赏不已，传令李龟年等伶官连夜习奏。

　　这出戏是月宫、唐宫，天上、人间。双层空间。

　　有仙女奏乐场面，空灵、飘逸。杨玉环制谱的目的是为了独占君心。因为梅妃有《惊鸿》一舞，圣上时常夸奖，她要另制一曲，定要超越梅妃之上。杨玉环悟性极佳，激情制谱；唐明皇知音好乐，惊遇天人。两个具有才情、才艺的恋人，因为一曲仙乐而更加知心，恋情更加浓郁。这是二人情感发展的一个层次。由一般的男欢女爱进入到了才艺才情共鸣与相互欣赏、更为深知深交了。

　　仙女奏乐是一个小型舞蹈场面，六人即可。

　　第三出 《权哄》

　　唐皇宫朝门。过场戏。

　　杨国忠与安禄山争宠夺势十分不合，在朝门前二人互相揭短，攻击诟骂。杨国忠面奏皇上安禄山有反心，唐明皇为避免二人矛盾，外派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这场戏与一本《贿权》一出相对应。安禄山借杨国忠的力量免罪得官，一朝得势就要和杨国忠一争高下。皇上识不透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先是养虎为患，后又放虎归山，为以后政变埋下了祸根。

　　第四出 《进果》

　　禾田。

　　西川道和海南道使臣为让杨贵妃尝鲜，飞马送荔枝。一路上踩坏农田、踏死行人，只为得让荔枝能在贵妃寿辰之日及时送到。民众敢怒而不敢言。

　　这是出民间戏，外景戏。

　　杨贵妃的穷奢极欲给百姓带来了苦难，对此，作者是持鲜明的批判态度的。

　　这场戏尝试着全部使用道白。音乐以打击乐为主。这场戏是急促的、混乱的，透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霸道。

　　第五出 《舞盘》

　　骊山长生殿。

　　六月初一，杨贵妃生日，唐明皇在长生殿内设长生之宴为爱妃庆贺。远道荔枝如期而至，表达了唐明皇的一片爱意。李龟年率梨园子弟演奏《霓裳羽衣》，杨玉环翠盘起舞以博天颜一笑，唐明皇亲自击鼓伴奏。鼓乐齐鸣，歌舞翩翩，一个盛大的歌舞庆典。此时李杨二人的情爱达到了新的高峰。

　　这是第二本的重点场次。一个大型的歌舞场面。乐队登台，编钟现场演奏。气势宏大，场面华美。用灯光和特殊材质使“翠盘起舞”呈现出晶莹剔透，奇幻的感觉。

　　第六出 《合围》

　　安禄山行营、围场。

　　安禄山传令手下三十二路番将，借合围狩猎之机，演习武艺，图谋造反。

　　这是一个大的习武、狩猎场面，与前场相对应。

　　前场是歌舞升平，李杨沉浸在声色欢娱之中，这一场是兵强马壮，杀气腾腾，随时准备给予唐天子致命一击。两条平行发展的线都达到了一个高点。

　　第七出 《夜怨》

　　西宫。

　　时已黄昏，不见圣上回西宫，杨玉环焦急盼望，忐忑不安。差人去打探，得知圣上今夜宿翠华西阁，并召来了受冷落的梅妃陪寝。杨玉环闻讯如冷水浇头。恨梅妃邀宠，怨君心无常。情急之下欲夜闯翠阁，被念奴劝住。

　　杨玉环虽然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她总是怀有危机感，失宠对她是最大的威胁。为扫除情敌，笼住圣上的心，她会不择手段。但是她与李隆基的关系毕竟是不平等的，一旦君王冷落了她，她也只能独自饮泣。与第一本中，因为虢国夫人而惹恼了唐明皇那一次不同的是，经历了《制谱》、《舞盘》，杨玉环的才艺深得李隆基的赏识，二人的感情更加浓烈、坚定，于是杨玉环有了几分兴师问罪的勇气。

　　爱愈深，怨愈深。在这出戏中，杨玉环经历了期盼、不安、失落、震惊、深深的幽怨，浓浓的忌恨多重感情层次。

　　第八出《絮阁》

　　翠华西阁。

　　唐明皇和梅妃在翠华西阁秘密欢会，高力士在阁前把守。黎明时分，杨玉环闯了来，高力士在外拦挡，唐明皇趁机把梅妃藏起并装病卧床。杨玉环进内探查，唐明皇支吾应对；忽然发现凤鞋、翠钿两件女人物品，杨玉环醋劲大发；高力士偷偷送走梅妃为皇上解危，并规劝杨娘娘；杨玉环伤心至极，退回钗盒定情之物，唐明皇曲意哄劝，终又和好如初。

　　这一出也是第二本的重场戏。这出戏很饱满，妙趣横生，带有几分喜剧性。《舞盘》一出是情节的高潮，这一出是心理的高潮。

　　爱情就是恩恩怨怨，李杨的恋情就是这样一波三折地发展着。杨玉环是有心机的，她的“醋劲大发”不是河东狮吼，不是泼妇撒泼。她的伤心、嫉妒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很会把握分寸，她的最终目的是夺回君心，而不是让君王远离她。所以她的嫉妒、发泄要不失美感，既要让李隆基看到她的真情，打动他，又要让李隆基欣赏她的哀怨，怜惜她。即使她吃醋，也有一种梨花带雨的娇媚，使多情的李隆基不得不怜爱她。她对李隆基的爱在心理上有了发展，由君妃之间带有主奴性质的侍奉，到她敢于要求君王对她专情了，这是爱情的自私与占有的属性。李隆基在这场戏里完全失去了九五之尊，倒像一只偷吃腥的猫。他与梅妃私会是那样的机密、苟且，杨妃闯入时又是那样的慌乱、尴尬，此时的他已不是君王，而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多情郎君了。按说一朝天子，嫔妃无数，他宠幸谁都是无可非议的，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他愧对了自己心中的一份爱，一份对杨玉环的真情。（杨玉环的《霓裳羽衣》击垮了梅妃的《惊鸿》，梅妃一败涂地了，或许她施用了“哀兵必胜”的策略，或许是同情弱者的天性使李隆基对梅妃产生了怜惜，于是有了翠华西阁的幽会。）他心中的这份爱，使他自己心里有了障碍，对杨玉环产生了愧疚感。释放开，演出情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来。

　　第二本戏，结束在李杨之恋第二个回合的恩怨中。

　　第三本 《马嵬惊变》

　　第一出 《侦报》

　　过场戏。交代情节发展。

　　郭子仪忧虑安禄山图谋不轨，派哨卒前往打探。探子回报范阳镇种种谋反迹象；范阳镇刀枪似雪铁骑连营，声势浩大；撤掉汉将换番将，每日习武耀威；招降纳叛，窝藏凶孽；巧借献马之名兵逼京城。郭子仪闻讯操练众军士以防兵变。

　　第二出 《窥浴》

　　骊山华清池温泉殿。

　　梅妃自翠阁事后气病身亡，情敌已除去，杨玉环再无后顾之忧，唐明皇与杨贵妃如影随形，如胶似漆，恩爱异常。二人到华清池同浴。永新、念奴偷窥娘娘玉体，赞美娘娘的美丽，叹唐明皇爱煞贵妃。李杨浴罢，携手而归，情意缠绵。

　　一本《定情》、《春睡》展示了杨玉环的娇柔媚态；（媚）

　　二本《制谱》、《舞盘》展示了杨玉环的歌舞才艺；（声）

　　三本《窥浴》展示了杨玉环的肉体美；（色）

　　随着对杨玉环美丽的层层揭示，唐明皇对她的爱恋也步步升级。这出戏开始时由丑扮宫女插科打诨，调剂气氛；后由永新和念奴的描绘表现杨玉环肉体的魅力。调子香艳、弥漫着肉欲气息。

　　这出《窥浴》与下一出《密誓》紧密相连，是李杨之恋的最高潮，尔后，急转直下，进入了悲剧情境。

　　第三出 《密誓》

　　天上—银河、人间—长生殿（双层空间）。

　　天上：七月七夕，织女与牛郎相会，见到杨贵妃在宫中乞巧，驻足观望。

　　人间：长生殿内，杨玉环焚香祈祷，愿双星保佑钗盒情缘长久，向唐明皇哭诉心愿。

　　李杨二人双星之下焚香设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誓绵绵无绝期。二人誓言以牛女双星为见证。

　　天上：牛女双星目睹李杨盟誓，预言二人劫难将至，会有生离死别，若果不背今盟，二星会为二人绾合。（为以后的《重圆》埋下伏笔。）

　　这是第三本的重场戏，与前场《窥浴》相连，构成一个单元。

　　这时李杨的恋情已达到了顶峰。《窥浴》是重色、重欲，《密誓》则是重情、重神

　　杨玉环对爱情天长地久的期盼是真诚的、深刻的、虔诚的，唐明皇对杨玉环的迷恋和情意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二人在长生殿秘密盟誓，愿生生世世共为夫妻，永不相离；让双星作见证，把感情永久化、固定化，以示爱情的坚固，不可动摇。爱已升华，盟誓的仪式庄重、肃穆、虔诚、神圣。盟誓时要配有音乐。

　　第四出 《陷关》

　　潼关城下。

　　过场戏。武戏。

　　安禄山起兵，企图夺取李氏江山，潼关守将哥舒翰，率残部，不堪一击，安禄山攻破潼关，杀奔长安城去。唐王朝已危在旦夕。

　　第五出 《惊变》

　　御花园。

　　唐明皇与杨贵妃在御花园清游小宴，唐明皇吹笛，杨贵妃演唱李白的“清平调”，二人琴瑟和谐，依然纵情声色，唐明皇灌醉了杨贵妃。忽然，杨国忠来报，“渔阳鼙鼓动地来”，安禄山起兵造反，杀过潼关，直逼长安了。唐明皇大惊失色，决定临时去蜀地暂避。

　　这场戏情节突变，节奏陡转。

　　前半场，李杨二人密誓之后更加欢爱，更加缠绵，更加纵情声色无拘束。唐明皇灌醉杨贵妃，欣赏她醉酒的媚态，他自己也已微醉；前半场要放纵，欢乐到头，不要太斯文。

　　待兵变的消息传来，唐明皇被吓醒了，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应对，慌慌张张依了杨国忠的主张，逃亡蜀地，身为一国之君，唐明皇此时竟全然不顾社稷安危，只是心疼爱妃身体娇弱赶路难，只爱美人，不顾江山了。这出戏里，唐明皇前面是风流郎君，后面是无能昏君。

　　第六出 《埋玉》

　　马嵬坡驿站。

　　陈元礼率三千禁军护驾避难赴蜀，行至马嵬坡，军心哗变，众军士杀死了杨国忠，并要求诛杀贵妃，否则誓不护驾。情势紧迫，杨玉环决心自尽以定军心，唐明皇被逼无奈，赐贵妃自尽，二人活生生死别。杨玉环临终时嘱咐高力士将圣上定情之物钗、盒拿来殉葬，后在一棵梨树下用白练自缢，唐明皇痛失爱妃。

　　这是一场江山与美人的艰难选择，是第三本的重场戏，也是全剧的高潮戏。

　　唐明皇与杨贵妃骄奢淫欲，重用奸相、逆臣，导致国难，已丧失民心，百姓与众军士深怀不满，众军士哗变势在必行。

　　刚刚经历了长生殿上“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为夫妻”的盟誓，唐明皇便背弃了誓言，把杨玉环当作牺牲品献给了社稷。爱情与政治两条线索在此相交汇，彻底改变了李杨二人的命运。爱情是如此之脆弱，被政治一刀斩断，击得粉碎。这是个分界点，从此进入了悲剧。

　　这出戏有几个场面需着力处理：一、众军士的“四逼”。要在听觉，特别是视觉上造出层层逼迫的情势，要看到给予唐明皇的不可抗拒的压力，情势不足，唐明皇赐贵妃死就显得轻易了。二、李杨二人的生死诀别，撕心裂肺，千回百转（杨玉环应仍怀有希望，但唐明皇没有给予她希望）。三、杨玉环自缢，同是为君而死，杨玉环死的很无奈、很可怜，不象虞姬死的那样果敢、英勇。虞姬是自主的选择，杨玉环是无奈的选择，死时带走了人世间唯一的牵挂就是对李隆基的爱。女人唯有情，所以女人更痴情。一棵梨树结束了杨玉环的性命，唐明皇竟不能多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眼，在众军士的协迫下，无奈离去。

　　这出戏的基本状态是仓皇和凄惶。

　　第七出 《冥追•情悔•神诉•尸解》

　　荒野、天上、杨玉环坟茔。

　　杨玉环死后，化作马嵬坡一个苦游魂，仍追随圣驾。途中遇鬼卒、夜叉捉拿虢国夫人与杨国忠的鬼魂入地狱，痛悔自己生前的罪孽与兄姊们仗势弄权的罪恶。

　　织女路经马嵬坡上界，见有一道怨气，召来马嵬土地询问，土地禀告，是杨玉环幽魂不散。织女知杨玉环原是蓬莱仙子，因过失被贬谪人间，感怜她已痛悔前非，并不忘长生殿中的盟誓，因而保奏天庭，求来玉旨，令杨玉环复归仙位。

　　织女交给土地玉液金浆，土地领杨玉环来到自己坟前，扶出尸身，点上金浆，尸身化解，原神入殼。杨玉环尸解升天之时仍惦念皇上，把皇上所赐香囊留在坟冢代替尸身，随前来迎接的仙女回蓬莱太真院去了。

　　此出戏里登场的人物都是鬼、魂、神、仙。

　　这里又出现了两条平行展开的线索——阴阳两界。

　　这原是分散开的四出戏，现在把它们合并成一出，集中表现杨玉环死后成仙的过程。这出戏有三个段落：一、冥追、情悔；二、神诉；三、尸解。开始时愁云笼罩，鬼影憧憧，气氛阴暗、惨淡。

　　土地上场带来一些轻松的调侃。织女传玉旨展示了天庭的威仪，要做场面处理。尸解这段戏要处理得奇幻而不阴森，要避免恐怖感；土地爷的热心肠张罗，杨玉环尸身与魂灵对视时的感觉，都要出些情趣。要有巧妙的动作设计。

　　第八出 《看袜》

　　马嵬坡下王嫫嫫酒店。

　　王嫫嫫拾到杨贵妃锦袜一只，藏在酒店中，并以此为生意，供客人缴费观赏，观者络绎不绝。王孙、道姑等人看袜，称赞不已；老汉郭从谨见袜恼怒，斥责帝、妃荒淫误国。

　　这是一出民间的小场子戏，可以调解一下场上气氛。老汉郭从谨表达了民众的态度。

　　（这出戏视情况，可保留，亦可删节。）

　　第九出 《献饭•闻铃》

　　扶风凤仪宫—蜀中剑阁。

　　西行途中，唐明皇每每想到赐死爱妃便悔恨不已。村民郭从谨向圣上敬献麦饭，粗粝难以下咽。郭从谨借献饭之机，冒死谏言，谴责圣上重用奸臣，助纣为虐，明皇愧悔。

　　入夜，凄风苦雨伴清冷铃声，李隆基悲悔断肠。

　　可以考虑删除《献饭》一场戏，只留《闻铃》，以保持完整、统一的气氛。

　　《闻铃》这出戏意境深邃，极富诗意和音乐性。用雨声、铃声营造的意境衬托了李隆基的心境，含蓄地表达了他内心深深的悔恨、悲哀和孤寂。

　　这场戏渗透着一股凄清、悲凉，音乐要做的十分精到。

　　第四本 月宫重圆

　　第一出《剿寇》

　　战场。

　　武打戏。过场戏。

　　唐明皇传位与唐肃宗。郭子仪择吉日发兵，扫平群寇，收复两京，遇番将史思明、何千年，杀得番军大败而逃，郭子仪率部乘胜追杀，直奔长安。

　　这是全剧规模最大的武打戏。

　　郭子仪部队是正义之师，威武之师，杀番帮势如破竹，打得大快人心。

　　第二出 《哭像》

　　成都寺庙。

　　唐明皇到了成都，传位与太子自称太上皇。感念爱妃为国捐躯，在成都建庙宇一座，并以檀香雕成杨贵妃像，准备迎进宫来，亲自送入庙中供养。是日，高力士与宫女把娘娘宝像迎来，唐明皇见宝像如见真人，依然如生前一样，“辇儿厮并，肩儿齐压，影儿成双”，恭敬迎入庙内，举行了隆重的升座仪式。唐明皇祭奠杨玉环三杯酒，见景生情，肝肠寸断，痴情哭诉对爱妃的思念之心，悔恨之意。忽见宝像虽无应答却已泪流满面，唐明皇与众人纷纷哭拜，迎像仪式毕，唐明皇情犹未尽，要在梦中再对妃子哭诉衷肠。

　　这是第四本的重场戏。是李隆基的一个大咏叹调。不尽的回忆，不尽的追悔，不尽的愧疚，不尽的思念，情真、情痴。自《埋玉》之后，李隆基失去了杨玉环，才愈发感到杨玉环爱情的珍贵。死别，让李隆基的感情变得更加专一和深刻。如今，他已不理朝政，只剩下了一个“负心情郎”的角色，他更专注于自己的感情，在追悔和思念中度日。

　　这场戏要有一个十分隆重的迎像仪式，虔诚、庄重。

　　第三出 《骂贼•刺逆》

　　皇宫禁苑凝碧池—皇宫便殿。

　　《骂贼》、《刺逆》原分别为两出戏，现合并为一出，集中表现逆贼安禄山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和其内部的争权夺势。

　　安禄山篡取大唐江山，自称大燕皇帝。是日聚集文武百官，设太平筵宴，唤梨园子弟奏乐助兴。乐工雷海青，正直、忠义，对逆贼安禄山早已恨之入骨，借奏乐之机，痛骂安禄山恶贯满盈，怒斥变节的文武官员，最后舍生取义。安禄山长子庆绪因太子名分可能旁落，怀恨在心，指使安禄山义子李猪儿深夜潜入宫中刺死了安禄山。

　　雷海清骂贼，大义凛然，一身正气，骂得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李猪儿静夜行刺，气氛紧张、诡秘，要求演员有好的身段处理。

　　安禄山丧命，至此，政变一条线已到尾声。

　　第四出 《收京》

　　长安虎卫衙门前。

　　郭子仪讨贼，势如破竹，率兵收复长安，凯旋入城。事后悟到了，初来长安时，在酒楼壁上所见题诗已句句应验。郭子仪担负起重整山河重任，将修葺宗庙，召回流民，招致旧臣种种要事都作好了安排，并派兵迎请皇帝和太上皇回朝。至此，政治斗争结束，大唐社稷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第五出 《弹词•私祭》

　　金陵郊外青溪鹫峰寺。

　　伶人李龟年流落江南，靠卖唱为生。鹫峰寺庙会，众游客慕名前来听唱，李龟年以“天宝遗事”为题，把从杨玉环选妃入宫到命绝马嵬坡荒凉入葬的故事细细唱了一遍。

　　杨贵妃的贴身宫人永新和念奴也逃难出宫，来到金陵，在女贞观作了道姑，今日路过此处偶遇李龟年，借清明之际，三人遥望长安，哭奠杨娘娘一场。

　　这出戏不在情节线上，是几个人物命运的交待。更主要的，这是一大段弹词表演，是展示演员才艺的段落。它可以独立存在，具有很好的艺术价值。

　　第六出 《仙忆•见月》

　　离宫—凤仪宫。

　　唐明皇离开蜀地返回长安，行至马嵬坡附近，离宫寂寥，明月清冷，唐明皇回忆七夕密誓，苦苦思念杨玉环。祈愿早赴泉台与爱妃死后重逢。

　　这又是一场凄凉孤寂的戏。一个被思念和内疚无情地折磨着的孤独的老人，在洒落着月光的废墟里深深地哀叹。

　　这也是李隆基的意识流活动，杨玉环存在于他的心理空间，时隐时现，飘忽不定；咫尺天涯，不可企及。

　　第七出 《怂合》

　　天上—斗牛宫。

　　七月七夕，牛郎织女终于盼到了一年一度的相聚。欢会时忆起李杨长生殿盟誓一事，不由得议论起二人的情事，并略有争议，最后决定为二人怂合。天亮了，二神分手，荒废了良宵。

　　这是一个饶有风趣的小场戏。难得相会，二神要很亲昵。对牛、女二神要做人性化处理，热心肠，女神向着女人，男神为男人辩解，光为别人忙活，忘了自己的事，只好再待来年相会。

　　第八出 《雨梦》

　　唐皇宫—兴庆宫。

　　雨夜，面对苦雨、愁灯，唐明皇夜不成眠。正待入睡，有二内侍来，言杨娘娘没有死，特来请陛下，续七夕之盟。唐明皇急急忙前往，路上遇陈元礼拦阻，斩了陈元礼。不觉来到曲江池上，突然涌出一个猪首龙身怪物扑过来，把唐明皇吓醒。原来是一场梦。李隆基念杨玉环芳魂未散，决心寻找方士为杨玉环招魂。

　　雨夜凄清，雨打梧桐的声音异常清晰。梦境光怪陆离。音乐怪异。梦中人物朦胧不清，悄无声息

　　第九出 《觅魂•重圆》

　　宫内法坛、酆都森罗殿、蓬莱仙阁、月宫。

　　道士杨通幽在宫内设法坛，召贵妃阴魂到坛，遍觅人间无从召取，杨道士飞出元神，上天入地去寻找。先到了酆都鬼城，没有找到；再上天去找，经织女娘娘指点，来到海外蓬莱仙山，终于找到了杨贵妃。杨玉环将钗盒分出一半交杨通幽带给皇上，以表深情，约八月十五中秋之夕相会。

　　唐明皇久思成病，得钗盒信物，知要与爱妃相会，大喜过望。八月十五，空中架起仙桥，唐明皇飞升上天，终与贵妃重聚。嫦娥、织女诸仙祝贺，众天女歌舞《霓裳羽衣曲》，庆祝李、杨团圆。

　　这是第四本的重场戏，也是全剧的高潮。

　　《觅魂》一场戏是全剧最浪漫的场面。上天入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在经历了凄凄切切的悲情之后，终于有了大开大闔的激情释放。要动用一切舞台手段创造上天入地的自由。

　　《重圆》是全剧最恢宏、最堂皇的场面，最大的歌舞场面。以一种辉煌的气势结束全剧。

　　从《定情》到《重圆》，演完了李隆基和杨玉环的一段生死恋。

　　三、《长生殿》的思想、艺术特色（主题、戏剧冲突与人物）

　　从剧本剖析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长生殿》由两条线索结构着全剧：一条是李杨的爱情线，一条是安禄山政变线。这两条线一粗一细，一实一虚，一条是展示性的，一条是交代性的。两条线并存，先是平行发展，然后逐渐靠拢，到《埋玉》一出，爱情与政变两条线相交叉，给戏剧情势带来了陡转、变化。以第二十五出《埋玉》杨贵妃死为分界点，全剧分为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细细地铺排了李隆基和杨玉环爱情的发展过程和他们旖旎又骄奢的爱情生活；杨玉环死，爱情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进入了后半部分的悲剧，李杨二人阴阳两界，永远分隔；到第三十五出《收京》，彻底平复了叛乱，至此，政变线索结束，余下的十五出，只表现了李杨二人人间、天上的生死恋情。

　　从全剧的结构、铺排来看，爱情的主题是显而易见的。《长生殿》是发生在真实而广阔的历史背景下的一场帝妃之间的爱情悲剧。但是，《长生殿》这部宏大的作品，它的主题是复杂的、多义的。它没有把爱情悲剧浅薄化，没有写成一般的生离死别，而是通过对爱情复杂性的解剖，提出一个悖论，即“情场”和“朝纲”之间、“江山”和“美人”之间两难选择的尴尬与困惑。或是“占了情场，弛了朝纲”，或是“保了江山，丢了美人”。在剧中，爱情与政变二者就以一种因果联系相互作用着：爱情导致了政变，政变毁坏了爱情。李隆基和杨玉环他们即是爱情悲剧的承担者，又是制造者。

　　明代的文学作品大都有“惩恶劝善”的主题，洪昇所说“乐极哀来，垂戒来世”也含有总结教训“劝善”的意味。洪昇在《长生殿》开篇中写道：“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在“尾声”中写道：“旧《霓裳》，新翻弄。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其间，不离一个“情”字，作品中宣扬了一种“至情”理想，并且深刻地表达了对“至情”幻灭的沉痛和无奈，这是作品的深层内涵。作品中宣扬的“至情”精神以及爱情因不可抗拒的原因被毁灭后的感伤和哀叹是出自于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深邃意境。

　　剧中写了几组冲突：1．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情感纠葛。由帝王与妃子地位的不平等而造成的唐明皇用情不专与杨贵妃独邀专宠的冲突。2．安禄山对李唐王朝的背叛和统治集团内部的相互倾轧。3．李唐王朝对百姓的压迫剥削。

　　在这三组冲突中，洪昇的态度和倾向性是鲜明的。他既歌颂了代表着爱情理想的李杨二人生死不渝的恋情，也批判了他们因情误国所造成的政治灾难。在写封建统治者与人民的矛盾时，是同情人民的；在表现异族侵略与国家利益矛盾时，鲜明地站在国家一边；在杨贵妃遭受不可避免的牺牲之后，给了唐明皇应有的谴责，对杨贵妃给予了较多的同情。

　　在结构上，《长生殿》按照悲喜两大阶段构建故事框架和悲剧发展过程，采用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手法表达。前半部分表现李杨二人的爱情生活，用的是现实主义手法，基本以白描为主，不掺杂神秘因素；后半部分是描写悲剧的产生、发展和结局，多写仙界事，以幻想为主，用的是浪漫主义手法。现实主义描写与浪漫主义表现前后辉映。

　　《长生殿》在人物塑造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成功地塑造了李隆基这个风流君王的形象。他倦于政事，耽于安乐，“占了情场，弛了朝纲”，把国家陷入苦难的深渊。他因宠爱杨贵妃，而使杨家一门显贵，使杨国忠专断朝政；为了博得妃子欢心，命令于万里之遥进贡新鲜荔枝，踏坏庄稼，伤害人命也全然不顾。帝王的爱情本不专一，因此，李杨之间尽管缠绵缱绻，也不可避免地出现波折和污点。七夕密誓后，二人的爱情有所发展和巩固。马嵬坡下牺牲妃子以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从此，他感到悔恨，内疚不已，晚年沉浸于痛苦之中。

　　杨玉环在嫔妃如云的皇宫内，要想维护自己与李隆基稳定的关系，她不得不付出极大的努力，因为他们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她嫉妒、侦审，甚至吵闹，百般邀宠，同时又温柔、软弱；在争夺君王的爱情时，她对敌手毫不留情；而当她得宠时，又时时免不了“日久恩疏”的恐惧。她的情、色、才、艺在剧中一层层地展现。这个过程就是李隆基对她的爱情由不专一逐渐到专一，逐渐稳固的过程。杨玉环打动唐明皇靠她的情深意浓，靠她的妩媚动人，靠她的色艺双全，她虽然也嫉妒，也争风吃醋，但都不失美感，这在表演上要把握好分寸。洪昇在《长生殿•例言》中说到“近唱演家改换有必不可从者，如增虢国承宠，杨妃忿争一段，作三家村妇丑态，既失蕴藉，尤不耐观。”这里面很清楚地给杨玉环定下了人物基调。

　　对野心家安禄山和大奸臣杨国忠的刻画也是成功的，对这些反面人物没有简单地加以丑化，而视同正面人物一样作了认真的刻画。对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描写，在《贿权》、《禊游》、《权哄》、《侦报》四出戏里最为突出。《贿权》里，杨国忠、安禄山一尊一卑，是他们关系的开始；到了《禊游》，他们已成为旗鼓相当的一对政敌；《权哄》是二人水火不相容的倾轧；《侦破》是二人倾轧的延续。二者关系的发展、变化，也是各自人物形象的发展、变化。与杨国忠、安禄山相对照，作者精心塑造了郭子仪、雷海清两个出身低微的英雄人物，他们忠心报国，大义凛然。

　　1．结构构方面，全剧长达五十出，结构宏伟，场面壮丽，情节曲折，但组织的十分严密。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是主线，朝政军国之事为副线，两条线索互相穿插，彼此关联，自然又紧密地连在一起。李杨爱情主线又以一组道具“钗”、“盒”时隐时现，贯穿始终，钗盒随着情节的进展由合而分、由分而合，既使全剧的情节有着内在的联系，又体现了主人公悲欢离合的命运变化。对“钗盒情缘”的设置和刻意处理具有很强的戏剧性。

　　2．把李杨的爱情主线同宫廷内外的政治与社会生活场景巧妙地组合成一体，既有杨国忠、安禄山等朝廷人物，又有伶人、村妇小民等人，使剧情显得宽广、丰富，又能够层次分明地展开。场次与场次之间苦乐对照，庄谐参错，冷热相济，戏剧效果强烈。如《进果》、《舞盘》、《合围》、《夜怨》等几出的铺排：一边是快马急鞭，不惜踩死行人，踏坏庄稼，赶送鲜荔枝；一边是为给贵妃祝寿，极尽奢华举行盛大的歌舞盛典；另一边是叛军已磨刀霍霍，江山危在旦夕；再一边是为邀宠争风吃醋，流泪哀叹。这样铺排看得出作者鲜明的褒贬，批判了宫廷生活的骄奢淫欲给人民带来苦难；同时又以节奏与色彩的强烈对比，造成了紧迫的情势，创造了强烈的戏剧效果。

　　3．曲词优美，文字清丽流畅，刻画细腻，曲文具有浓郁的抒情性（如《闻铃》，借风声、雨声衬托唐明皇缠绵、悱恻之情，可以称得上一首优美的抒情诗）。善于融情入景，形象地传达出人物的内心情感及心理活动，同时富于性格化和动作性。

　　4．随着人物身份不同，曲词风格也多有变化，如李龟年的唱有苍凉感，民间百姓的唱词通俗风趣。即使书面诵读剧本，也能感受到富于音乐性的美感。真正做到了曲词与音律俱佳，文采与声情并茂。

　　当时《长生殿》演出舞台效果非常好，传演极盛。“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赏其律，以是传闻益远。”

　　四、演出处理原则与风格

　　1． 承上启下，不新不旧。

　　排全本《长生殿》意义很深远，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工程，是一项承上启下的工程。把我们历史久远的民族文化瑰宝，把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承接下来，再传给后代。做这件事，我们应当怀有一种虔敬的心情，抱着精心呵护的态度来做。对待遗产的态度要慎重，不能有虚无主义的态度。但是，昆曲作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有它的特殊性。有些文化遗产如：古典建筑、古玩陶瓷玉器、古代书法绘画等是静态艺术，它们已经完整地存在着，只需好好保护；而昆曲表演艺术是动态艺术，除了文本、曲谱有记载，其余都在演员身上，靠演员口口相传，代代相传。

　　首先要复原才能谈到保护，这个“复原”里面就有差异了。古代有古代的演出条件，今天有今天的演出条件；古人有古人的审美标准，今人有今人的审美标准。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演出恢复到三百多年前的样子，我们要做的是把古典精粹的状态、样式，做我们今人的一种展示。因此，我们要认真地解读、领悟作品的精髓和它所需要的表达。只需埋头苦干，不必左顾右盼。

　　当代演出，掺进新的因素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新，要新得适度，新得有分寸，新得不改其宗。不标新立异，不作大胆、冒险的创新尝试。要尽力恢复作品的原貌，是指实质性的恢复，而不是表面文章，不必整旧如旧，更不必故意做旧。

　　因此我给我们的演出确定一个“不新不旧”的原则，即：不要标新立异的新，不要抱残守缺的旧。

　　2． 风格：这是一个爱情悲剧。古典风范，皇家气派；典雅、精致、细腻。

　　3． 对剧本只作删节，不作改动（删除与主线关系不密切的段落及多次重复的交代）。目前沿用洪昇原著的结构，根据日后排练与演出的需要，可能有些出戏要进行归并，有些以的顺序要予以调整。

　　4． 注意开掘昆剧艺术本体的艺术潜力，对其它各类艺术的手段要慎重借鉴，只作为辅助的手段，充分施展昆剧表演艺术的魅力。

　　5． 注重演出的舞台视觉效果，强化观赏性。舞台美术既要简约又要富有形象性；舞台场面的处理丰富多变，充分利用舞台的多重空间。

　　6． 创造鲜明、流畅的舞台节奏，避免拖沓、沉闷。首先音乐要节奏鲜明；场次处理上分清主次，该细腻的一定要过细处理，交代性的要一笔带过，“无话则短，有话则长”。

　　7． 表演要放开，放下人物的架子，对角色进行更加人性化、个性化的处理（尤其是对帝王、后妃更要进行人性化处理）。要注意人物形象发展的层次，展示人物个性特征的重要细节，使人物更丰满、更生动。

　　8． 乐队作为戏剧的一个组成部分出现于舞台，即为唐皇宫宫廷教坊。音乐的风格是中国的、民族的、古典的室内乐。两件重要乐器：琴和瑟作为角色呈现于舞台，对应杨玉环和李隆基两个人物。

　　9． 剧中出现了几种类型的形象：凡人、各路神仙、鬼与鬼魂、梦中人物等，要有不同处理，在造型与动作风格上要予以区分。

　　10． 演出处理上，除了以传统的表现手段，用虚拟的方式创造舞台气氛，引发观众的联想而外，也需要运用灯光和机械舞台创造直观的舞台气氛，原则是不代替、不削弱演员的表演，而是强化演员的表演，增强演出的感染力。

　　11． 全本《长生殿》首演将在上海兰心大戏院进行。兰心大戏院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品格高雅的剧院，我们的演出将借助兰心大戏院自身的完整、精巧，打造一个典雅的、宫廷式的演出环境，营造出独特的演出风格。

　　我们已踏上征程。前面任重道远，为了这个光荣而神圣的使命，我们将不懈努力！

　　2005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