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作客<名人面对面>:没有差演员只有烂导演

　　　著名导演王家卫近期作客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节目，畅谈自己拍电影的心得体会与台前幕后故事。以下是节目实录：

　　章子怡：拍完王家卫的戏以后 什么戏我都不怕了

　　许戈辉：有的时候可能演员会跟不上你的路，或者你的思路。

梁朝伟我们在访谈的时候，他曾经就跟我说过，他说跟王家卫拍戏真的是需要心理非常非常坚强，他说在阿根廷拍《春光乍泄》的时候，他几次想逃跑，有一次都已经跑到机场了。

　　王家卫：但是最后他就非常地有自信了。我相信对一个演员来说，他需要考验，在通过这样一个合作里面，他们会对自己有这自信。我们拍完之后，章子怡说拍完你的戏之后，我什么戏都不需要担心了。

　　许戈辉：但是她开始呢，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王家卫：我想很多演员，要是第一次合作，他们都会就是，因为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他们以前的习惯不一样，所以他们需要这样去伸引，但是也很多演员基本上知道你的套路，听了那么久，所以他也大概知道。

　　许戈辉：我还是很感兴趣，你刚才说章子怡讲拍完你的戏，其他再拍什么戏都不用担心了，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样？你在这个中间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家卫：没有，我们在过程里面，尤其是国内的演员，以前都是有讲究很多，生活体验，排练，有准备，他们要想得很清楚。但是我们基本上是，我从来都不鼓励排练的，我认为很多最好的表演都不是慢慢来的，是在那个时间里面突然之间出彩。

　　所以对她来说这个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套路，那这样的状况之下，她都可以克服的话，对她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会担心的呢？

　　许戈辉：不过很多观众看你的电影，我不是指这一部，是指你的先前的，诸多的电影的时候，会有那种感觉，觉得说好像有点上当受骗这样的电影，因为王家卫的电影有的时候会文不对题，有的时候觉得好像货不对满。

　　比如说可能大家觉得《东邪西毒》，是看着一部武侠大片去看的，比如说可能《重庆森林》是一部警匪片，会去看。

　　王家卫：比如《东邪西毒》，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武侠片的套路，当然就是说你是用这样的一个外表。但是你体验的，可能讲的就是一个你对武侠片这个类型看了那么多年的武侠小说，我不会骗。

　　对我来说就是说，改编金庸的小说，基本上都跟改编《红楼梦》一样，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很多看过这本书的人，他们对那个戏都有他们一个印象，你要是，你只能去掌握这个东西，就是你要拍这部书，你的角度是什么，我认为角度是很重要。

　　对我来说就是说，比如说《东邪西毒》我会认为就是金庸写的最好的两个人物，就是在《东邪西毒》这本书里面，那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会有兴趣讲，他们的前传。《重庆森林》是一个警匪片，它也有警察也有歹徒。

　　许戈辉：但是，是王家卫的说法，这就是我的武侠片，这就是我的警匪片。

　　王家卫：做自己的老板

　　许戈辉：你特别在意说，它不仅仅是一个电影，是随着一个导演的逻辑，随着导演的风格，而不是说大家想象的什么类型的片子是什么？

　　王家卫：因为导演他的个性还是会影响他的作品，可能是你在好莱坞的那种制度下面，不是一个导演本位的制度，可能是一个制片人的，就是我们现在有这样一部戏，找这个导演来拍，因为他是，这个套路就是这个套路，最理想去拍这部电影。

　　但是你要看，就是说斯蒂文·斯保尔他也是，他的电影永远就是他，你一看就知道是他拍的。他拍出来的东西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一个，一个氛围的，是不能避免的

　　许戈辉：但是你觉得你能在好莱坞那个氛围和体制下吗？

　　王家卫：我想好莱坞他们是这样去选一个导演的，就是说他们先有一个剧本，他们先有一个计划，我们下面要拍一部什么样的电影，那我们去找一个导演，是谁会去把这个电影拍到我们理想的要求，所以他要是邀请你去的话，当然他会认为你就是最理想做这件事的人。

　　许戈辉：你愿意处在一个被别人挑选的状态下，比如说你成立自己的电影公司？

　　王家卫：但是你反过来的时候，他挑选你，你还是会挑选他，所以他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不一定你会同意，或者是你不同意，因为也不是就是要是去好莱坞的，很早就去，因为他们有，以前都有讲过，但是对我来说，他是认为我可以做这个事情，但对我自己来说，可能是这个不是最理想的，就是相对的。

　　许戈辉：我刚才想问的是成立自己的电影公司是因为不想受别人的摆布，还是因为说在《阿飞正传》之后？

　　王家卫：不是，第一就是说大家都说，这个导演拍电影好像是不管老板死活？我不认为是这样，因为我自己想法，一个电影从你拍的时候，你应该要知道，你这个电影的市场在哪儿，你的观众在哪儿。所以过了《阿飞正传》之后就是，我们自己就成立了一个电影公司。因为那个时候香港是黄金时代，一年是拍两三百部电影，因为它有一个很稳定的市场，那我们就开始这样做。

　　因为我认为就是说，拍电影不是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艺术的就是表达，也不管其他人，我认为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对整个事情有一个责任，我要是认为这个电影，是影响这样做，我必须要把这个责任承担在身上。我不希望听见大家说，你拍戏不管老板死活，因为我就是老板，我肯定是管我自己死活的。

　　许戈辉：你是老板，可以在自己的电影公司作主，但是在香港那样一个大环境下，你怎么样去实现自己的意志，我是指比如说你那些演员，可能在拍你的戏的时候，同时在拍好几部戏，而你的戏可能和其他的戏完全是不同的情绪，不同的看法，在这种时候？

　　王家卫：没有问题的。我们拍林青霞的时候，她刚拍完《东方不败》，她拍几十部武侠片，对我来说一点影响没有。

　　许戈辉：你觉得这个是演员的功能，还是导演的本事，能够这么快地跳进跳出？

　　王家卫：演员当然他们那段时间是非常了不起的。我那个时候拍刘德华第一部电影，他同时在拍三部电影，五部电影，但是他在这过程里面，他会自己有一个感受就是说，可能在这个电影里面我只需要做，一般大家要求我做的事情，但是这电影我在做一些事情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我感觉有意思。

　　许戈辉：给我一个具体的例子好吗，比如说当时他在拍什么样的电影？

　　王家卫：他所有都是拍，因为那段时间非常流行江湖片嘛，所有的戏都是江湖片。但是《旺角卡门》里面这个人物他不是一个一般的江湖片，他不是英雄，他是一个很实在的一个人。

　　许戈辉：他过来的时候，他从另外一个片场过到你的片场的时候，会带着那边的比如说演戏的那种做派，那种习惯性的动作，或者神态吗？

　　王家卫：一定会有的。

　　许戈辉：你会去给他纠正，你会怎么样给他说戏，让他进入那个境界？

　　王家卫：没有那么复杂，就把手放下来，不要那么耍帅就可以了。

　　王家卫：我是演员最大的安全网

　　许戈辉：在现场你是一个多话的导演，还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王家卫：不太多话。

　　许戈辉：但是每一句话都非常有威力。

　　王家卫：不是，我认为演员他们都很有经验，他们其实需要的提示是一个比较具体的。你给他一个想法，比如说我认为这个手放下来，不要那么酷，可能在这个电影你应该跟其他戏有一点不一样，他马上就了解，可能你要求的东西，不是大家要求他的东西，那当然他会。

　　许戈辉：所以导演自有导演那个威慑力在里头。

　　王家卫：也不是，因为我们在拍的过程里面，你都会有回放的嘛，你可以让他自己看，他在看的时候，他自己会体会到这个差别在哪里。对他来说他有一个，就好象每天都要你吃那个蓝莓派，今天让你吃一个小龙包，你突然之间会感觉这个东西很新鲜。

　　许戈辉：你对演员宽容吗，你对他们这个像比如说他们的一个亲人，或者好朋友一样，会时刻地去安慰他们？

　　王家卫：我对演员的，我一路在讲，就是一个导演，一个电影里面，这个演员演得好不好，不是演员的问题，是一个导演的问题。不好的演员在好的导演手上，他都会好的，好的演员在不好的导演手上，就会不好。

　　那作为一个导演，我对我的演员的责任就是说，我是他们最大的一个安全网，你必须要在这个过程里面，你会给他们一个就安全感。你可能叫他演的东西是他不常做的，或者是他会没有信心。你要是你给他感觉你是会保护他的，只有最好的东西才会流到画面上面去。最后这电影里面，我们看见都是他有意思的表演，他会很放松，他就是很愿意去，跟你一起去冒险，去做一些尝试。

　　许戈辉：不过我就了解到，像巩俐这么有实力的演员，她和你拍戏的时候，压力也非常大。像诺拉·琼斯这种演习上的精神，那就更是不用说了，我了解她这次演戏，她曾经紧张到哭了。

　　王家卫：她没有，她非常很放松的。比如说巩俐，我们就是到今天，她会感觉我拍你的戏很放松，因为你一定会把我最好的一面放出来。

　　许戈辉：你觉得诺拉·琼斯也是这样，即便是她在演戏方面是一个新人？

　　王家卫：我想在导演跟演员的关系，其实就需要有这样的一个信任在里面，信任是重要的。不单只就是说，我在镜头前，镜头后面大家的关系，是在人跟人之间他会感觉你是实在的，你是真诚的，你是会为了这个事情好去做的。

　　王家卫：我拍电影是做减法

　　许戈辉：我向你求证一下，我看到一句话，我想求证一下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这句话我看看是这样，说我拍电影不是在建设，而是破坏，这句话是你的原话吗？

　　王家卫：这个不是破坏是什么。有一些导演他基本上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很清楚了，具体，他拍电影就好像是加上去的一块一块，到最后就是一个完整的电影。我们拍电影，我自己习惯是在过程里面我，不一定清楚我需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很清楚我不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你基本上就是相反的方法。就是说这个比较重要，那个比较重要，剩下来你还有多少选择呢？

　　许戈辉：就我们平时说的是在做减法。

　　王家卫：对，就是你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有些人就很清楚就是我要去哪一家，有些人还没想清楚，但是肯定我不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剩下来你的选择是什么，在里面挑。

　　许戈辉：但是对有的演员来说，可能这个减法会比较残忍。比如关淑怡《春光乍泄》。

　　王家卫：我在那部里要是讲两个男性的，两个男的故事，我加一个女的，就有一个性别在里面，就讲这个同性跟异性。

　　许戈辉：你觉得这件事情是纯粹的？

　　王家卫：我认为《春光乍泄》是讲两个人的爱情故事，这两个男的，这两个人可以是两个男的，也是一男一女都可以。没有这样一个对比都会非常地纯粹。所以，我跟关淑怡讲，到最后我会把这一段拿出来，但是后面将来就是我会在其他地方把这段放进去，因为我认为她表现还是很好。

　　许戈辉：所以你说这个不算是刚才你说的那种减法，不算是你说的那个。

　　王家卫：这减法就是说比如我今天看见你，我会说可能你这个头发不是最好的，你发型可能这样会好一点。但是这个肯定是不行的，那你还有什么方法，那你就告诉我，我就看你有什么选择给我

　　许戈辉：你很善于在众多的选择中作出自己的决定。

　　王家卫：一般来说你不会是很英明神武的马上就好，我要这个。开始的时候，我说我拍电影就好象一个，我们看见人家滑雪的那种。在雪山上面一个花球，开始的时候是滚下来，开始的时候是慢的很小，但是到最后越来越快。因为你到最后时候，开始时候你要试一下这个。但慢慢你的选择越来越集中了，到最后就是很快，因为基本上只有这条路。

　　许戈辉：这个比喻应该是蛮形象的，不过可能大家看到更多的还是王家卫很慢很慢的时候。

　　王家卫：对，一般来说，因为很多时候就是在那个宣传上面，他们会说这个电影花了五年，或者是花了三年，或者这个是八个星期。其实对我来说花多少钱去拍一个电影，花多少时间拍一个电影，其实都不是重点。

　　对观众来说，到最后他只不是走到剧院里面，他要看一场戏而已。那拍多少年，或者拍多少钱对我来说，我享受就享受，不享受没用。不会代表对他来说就是有一个另外的一个加分在里面。

　　许戈辉：所以《蓝莓之夜》用了八周…，并不是你用的时间最短的一次？

　　王家卫：基本上跟《重庆森林》差不多，《堕落天使》也是差不多的。通常是6到8周是最起码的拍一个电影

　　许戈辉：所以不想大家说王家卫只…

　　王家卫：我可以慢也可以快。

　　许戈辉：这个快或者是慢，是看心情

　　王家卫：不是，看那个题材，因为好像《重庆森林》或者是《蓝莓之夜》，它是一个现代的故事，它基本上就是很简单，不需要做很多前期的工作。就是说制景啊、服装啊，你不需要在重现一个时代，那当然是快。但是你要是《花样年华》、《东邪西毒》，你要整个场景都要搭起来，还要把一个时代做出来，这个是要花时间的。

　　《花样年华》是茶 《2046》就是黑咖啡

　　许戈辉：更形象一点的，让我们从你的角度看一部电影，能不能就像《蓝莓之夜》就是一个蓝莓这样来用，用一种水果或者食物来形容一下你其他的几部电影。

　　王家卫：没有那么快的，你先开一个头。

　　许戈辉：不知道，我没有答案

　　王家卫：对，很难说，我认为每一个电影都其实，都它有它的一个特点，比如说我那个时候感觉就是，要是《重庆森林》是一个可乐的话，它让你很痛苦，很快。那个《花样年华》就好象一杯茶，《蓝莓之夜》就像……

　　许戈辉：《蓝莓之夜》我还没看，所以我不知道。

　　王家卫：所以我不影响你。

　　许戈辉：你想让我自己去品。

　　王家卫：你比如说《2046》就像一杯咖啡，黑的咖啡。

　　许戈辉：黑咖啡，《2046》和王家卫，但是在我看来王家卫又不是一杯咖啡那么简单，因为咖啡我们平时喝得太多了，太经常了。

　　王家卫：对我来说，因为我不太喝咖啡的。我那个时候看见，我记得我们以前看过一本日本书，它说里面有一个人物每天晚上他就到酒吧里面，左手一杯威士忌，右手一杯咖啡，就是轮着喝的，因为他需要喝酒，也需要清醒，我认为《2046》就是这一个状态。

　　许戈辉：这个说得倒比较像那种感觉。我想请你写一句，特别希望和大家分享的话。

　　王家卫：我们最近在这个电影里面，我们在中国的时候做了一活动，就邀请十个女孩子，就来自不同的地区，还有就是不同的背景，她们就是参加了一个旅程。

　　许戈辉：美国的东西，然后你们的活动是走遍中国？

　　王家卫：对，一万公里，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她走完了。

　　许戈辉：她们是要单独走完，不是说所有？

　　王家卫：一起走，因为我们要担心她们的安全，所以我们就把她们都放在一个车上面。但是她们到每一个地方时候她们可以分散地活动，那现在今天晚上她们应该到上海。其中一个女孩子讲得很好，她说在这个旅程的尾声她说我有骨气跟我的翅膀，我在等待一个让我飞翔的人物。我认为这句话讲得很好。

　　许戈辉：我有骨气和翅膀，我在等待一个能让我飞翔的人物。作为一个导演，已经可以调动那么多的元素，不管是大牌明星也好，不管是大量的资金也好，跨越时空也好，那你在内心里边，还有一个等待吗？

　　王家卫：其实要是给一个画家，或者一个导演，或者是一个小说家，就是说没有限制。你有最好的题材，你有最好的一个条件，支持你去写一本书，画一幅画，拍一部电影。其实这个压力是最大的，因为到那个时候你就是要面对，其实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认为就是说，在这个客观条件，在我们拍戏的时候，有很多所谓风格，你的艺术创作，其实是很多所解决客观上面的一些困难的一个办法。

　　许戈辉：而这些客观限制，又成为了你的某种动力，也成为某种借口。

　　王家卫：所以不存在就是说，你今天比如说你相对来说，比以前会更好去掌握的一些资源，不代表就是说，你会更容易，其实相对来说也是更困难的。因为你有这些资源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去好好地用这些资源，去做一个你认为有意思的事情，这个也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