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王家卫的自我抄袭还是权宜之计？

　　《蓝莓之夜》的尴尬在于，香港电影圈尚允许一部电影漫长的“感性化”制作过程，而在遭遇以各司其职、道道工序按部就班闻名的好莱坞电影制作模式时，王家卫电影所需要的随意“写作”氛围轰然倒塌。

《蓝莓之夜》海报

　　“My Blueberry nights”翻成中文应为“我的蓝莓之夜”，说的就是失恋女孩伊丽莎白（诺拉·琼斯饰演）每天到咖啡店点一块蓝莓派，慢慢地与店主杰瑞米(裘德·洛饰演)成了好朋友。对伊丽莎白而言，蓝莓派的味道，就是失恋的味道，每一口都有着失恋的苦涩。有一天，杰瑞米发现伊丽莎白不再出现在咖啡店，如王家卫惯于塑造的“失语症”人物那样，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纽约。她向西而行，巴士载她到哪里便在哪里落脚。

旅途中，伊丽莎白到餐厅、酒吧、赌场打工，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从而能对逝去的爱情“彻底放手”，重拾纯真的自我。当她重回纽约，再次吃上那口“蓝莓派”时，感受到的已是另一段爱的甜蜜。

　　听着诺拉·琼斯的歌声，禁不住想起《梦中人》的歌词。依旧是咖啡馆，美国化的装饰，但是人物从忙碌打工的招待员王菲，换成了店主裘德·洛；毫无意外地，他用肩和下巴夹着电话，歪着脑袋喋喋不休，令人恍若看到《春光乍泄》里梁朝伟的身影；接着，影片给了女主角嘴角一个特写，倔强的曲线，欲语还休，与《阿飞正传》里的张曼玉或者《堕落天使》中的李嘉欣惊人地神似……

　　说《蓝莓之夜》不过是《重庆森林》的美国版，起码有以下“证据”：导演从女主角身上得到灵感，王菲和诺拉·琼斯同是歌手出身、出演银幕处女作；那些隐喻内心世界的“小玩意”，虽然从过期的凤梨罐头、减肥的肥皂和流泪的毛巾，变成了钥匙、清醒筹码与账单，但导演的惯用伎俩一如既往；三段故事的架构加上以咖啡馆为主要场景，让人疑惑王家卫是不是从来都在述说同一个故事。

　　然而，当梁朝伟、张曼玉的脸脱胎换骨成一个个蓝眼睛、高鼻梁的白人面孔，熟悉的粤语或者配音国语变成曼彻斯特英语与纽约英语的鱼龙混杂时，用照单全搬的镜头语言和全然老套的剪辑来讲述故事，实在有些乏味。看完影片第一段的纽约“咖啡店”场景，不禁怀疑导演交到摄影师Darius Khondji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分镜头脚本，而是一部“王家卫作品集”。弥漫着烟雾的酒吧、遮遮掩掩的慢镜头、藏在冰柜里的摄像机或模拟咖啡店里出故障的摄像头，但愿这些在“王家卫迷”看来熟门熟路的镜头，对“老美”还算新鲜。

　　也许是为了照顾欧美观众的简单思维，相比那些旧作，这位爱好耍酷的导演痛改前非，三段故事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交待了详尽的前因后果，并且起用了裘德·洛、雷切尔·维兹、纳塔莉·波特曼等好莱坞一线红星，但却无法摆脱“自我抄袭”之嫌。真不知道这次参与剧本编写的著名侦探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怎么帮的忙。三段故事的感情衔接牵强无力，发现男友变心的伊丽莎白在学会放手和懂得信任后，立刻就点燃了重新恋爱的决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直线式思维？

　　其实，王家卫成为香港电影第二潮的标杆，除了一班演员和其御用制作班底之外，那种独特的“home-made”味道也离不开整个电影制作的环境。home-made用中文说起来，就好比一道家常菜、家酿酒，个中滋味，无以名状，外人绝对不可能如法炮制。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最爱搞怪，两人携手共同缔造出极为特别的电影风格。这个总爱酒醉三分才摇摇晃晃端出摄影机投入工作状态的鬼才摄影师，在电影笔记《放色海外》中，就大肆抱怨好莱坞工作的规矩繁复，限制了创作的自由。在香港与王家卫合作，他可以把底片洗了又洗，制造出误打误撞的奇幻色彩美学；把开着的摄影机在小桌边随手一搁，恰恰成了拍摄角度前无古人的长镜头。如此“玩”出来的神来之笔属于可遇不可求，但在效率至上的美式工作方式中，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连试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在遭遇以各司其职、道道工序按部就班闻名的好莱坞电影制作模式时，王家卫电影所需要的随意“写作”氛围轰然倒塌。此外，那些受势力庞大的编剧或演员工会保护，一天只能拍六七个小时、一周只工作五天的演员们，完全无法表现王家卫擅长经营的“喃喃自语”般的梦游气息，那些需要“磨”出来的情感和情绪刚刚被激发，他们就已经收工了。香港电影圈尚允许一部电影漫长的“感性化”制作过程，而对好莱坞来说，电影就是商品，完全是理性规划下的产物。《蓝莓之夜》因此从一开始就难逃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