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结号》悲壮程度堪比《硫磺岛来信》

　　冯小刚的所谓转型大片《集结号》其实正如导演所说，战争的戏码不过是一个壮烈的引子——另外一半着力刻画的则是一个人为一群兄弟“讨回说法”的艰辛征途；如果前半部分以现实主义为内核却动用了相当程度的特效来呈现战争的残酷图景的话，后半部分却转变了腔调，聚焦的乃是和平年代试图溯回历史、寻回身份的存在主义式努力。如此看来，战争叙事不过是影片的重要一面但不是全部，影片关于解放后的戏码也许壮怀激烈却难说有史诗气质。故以特效来评判《集结号》是否成功实在有失公允。

　　《集结号》开场的重头戏是国共内战年代的一场遭遇战，核心人物是某独立团一连连长谷子地（张涵予）和他的一众兄弟（王宝强扮演的狙击手和廖凡扮演的爱吃烧饼的焦大棚都令人印象深刻）。战斗结束，一连遭受重创，还失去了指导员（任泉）；而谷子地也因为违反战俘条例下令向国民党军官开枪而被关了禁闭。在临时的禁闭室里，谷子地结识了书生气十足的文书王金存（袁文康），后者据说是因为在临上战场前被吓得尿裤子而受罚拘禁于此。之后，三团团长、谷子地的老战友刘泽水（胡军）给他下命令，希望他带领一连剩下的四十七人守住某阵地阻击敌人，并以集结号为撤退信号……一连包括谷子地在内的四十八人被拖入一场以时间为最终向度的绝地战役；其悲壮程度，让人不禁想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以二战期间日美硫磺岛终极一战为史实根据的奥斯卡获奖作品《硫磺岛来信》。

　　在摄影师吕乐的帮助下，冯小刚没有让在主旋律战争电影中（如《我的长征》以开场就是一个华丽的长镜头）惯常使用的斯坦尼康摄影机和俯瞰沉思的全景式长镜头和摇镜头成为主宰。虽然冯氏启用了以韩国战争电影《太极旗飘扬》的特效班底为主的技术团队（特效爆破：郑道安，动作导演 / 武术指导：朴柱天），《集》并不试图将那些血肉模糊和生死瞬间美学化，而据说冯氏删除了不少壮观的战斗场面以免特效太炫目而将叙事的灵魂剥离——大量手提摄影的剧烈晃动不仅在于模拟一种战场的真实和紧迫，它同时也模糊了敌人的概念分野——这里“敌人”已经内化成为一种压倒性的恐惧来源——此刻观众也许终能在剧烈的感官迷失和颠覆中体会到战争机器的无情，哪怕是这般肤浅。

　　集结号是否被吹响未有定论，谷子地成为那场最后战役中唯一的幸存者，然而他消散在硝烟中的回忆和痛苦的讲述竟无从证明他自己和牺牲战友的身份，也根本无法证明这场战事的真实……之后谷子地默默无名地流离在抗美援朝的战场，退伍返乡之际，巧遇王金存的妻子（汤嬿），他于是明白自己始终无法走出过去，也最终决定要找到那场战役中被掩埋在窑洞中的兄弟们的尸骨，寻回这些无名阵亡者的名字和光荣传奇……

　　虽然《集结号》的原著是杨金远，编剧刘恒的叙事哲学却在影片的文本中留下深刻烙印。 老兵谷子地不单和当年“讨一个说法”的秋菊拥有相似的执念和倔强的勇气，冯小刚与刘恒也通过战争这种考验人性的极端状况重新审视了个体价值和自我身份。对中国主流影片来说，记忆与身份寻找的题材曾经在第五代的“寻根”影片中灵光乍现，而在如今却是戴着战争的沉重面具重返影坛，在主旋律或是高歌猛进或是抚今追昔的战争故事之外，《集结号》铭刻的是一段无望等待和令人隐隐作痛的找寻。

　　连长谷子地习惯每次战事之后都要手下点人，报伤亡情况。从一开始的过百，到后来的四十七，牺牲以数字记录下来，死亡的减法不可逆转，无法挽回……到最后，这数字是一……那是谷子地。从这个时刻开始，谷子地即无法归去，也不能归来，若幽灵般徘徊世间乃是心愿未了——《投名状》一开始庞青云的一段台词也许暗合了谷子地的心声，即：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即便语境不同，那种绝望似乎相通。

　　不知是否是编剧的有意设置，在影片中，当年的战场解放后成为煤炭开采区。最后谷子地自己带上工具来到矿区：工人们挖煤矿，但只有谷子地在这里“挖人”；别人看到的是国家的物质财富和丰饶未来，谷子地眼里只有他的兄弟，他们曾经的誓言，骄傲，和无从确认的历史。这里不得不提到旅日导演李缨的极具争议的纪录片《靖国神社》——它和《集结号》一样在釜山国际电影节进行了全球首映。不少影评人表示，李缨费时九年拍摄的这部纪录片令人惊叹并且当之无愧地成为影展焦点，而与《集》相比，它“以无话外音的方式敏锐地追踪着象征性的军刀和菊花的意义，以及日本在如何面对自己历史中的战争与和平，内容极为刺激和发人深省”（国际影评人Maggie Lee 和Elizabeth Kerr语）。而我却以为《集》和《靖国神社》也许在某个层面上各自以虚构和纪实的方式审视历史，殊途同归。

　　关于影片的结局，冯小刚十分自觉地强调了从商业的角度来说，他只能采取更加贴近大众心理期待的方案，那便是给这场旷日持久的找到一个说法，理出一个结局：屡次编制后在档案中消失的战士们终于寻回他们的姓名，而他们的尸骨也终得以安放在刻有红星的墓碑之下，号声响起，死者以沉默的姿态接受生者苍白的歉意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