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剧本欣赏

　　第 二 幕

　　第一场　雅典附近的森林

　　一小仙及迫克自相对方向上。

　　迫克　喂，精灵！你瞎逛到那儿去？

　　小仙　越过溪谷和山陵，

　　　穿过荆棘和丛林，

　　　越过激流和爝火，

　　　穿过围场和园庭；

　　　我四处漂游流浪，

　　　轻快得像是月光；

　　　我为仙后奔走服务，

　　　把露珠洒在草环上。

　　　我要在这里访寻几滴露水，

　　　给每朵花儿挂上珍珠的耳坠。

　　　再会，再会吧，你粗野的精灵！

　　　因为仙后的大驾就要来临。

　　迫克　今夜仙王在这里大张欢宴，

　　　千万不要让他和仙后相见；

　　　奥布朗的脾气可不是很好，

　　　因为王后的固执十分着恼；

　　　仙后偷到一个印度小王子，

　　　就像心肝一样怜爱和珍视，

　　　奥布朗看见了有些儿眼红，

　　　想要把他充作自己的侍童；

　　　可是她那里便肯把他割爱，

　　　满头花朵她为他亲手插戴。

　　　从此林中、草上、泉傍和月下，

　　　他们一见面就要破口相骂；

　　　小妖们都吓得胆战心慌，

　　　没命地钻进橡子壳里去躲藏。

　　小仙　要是我没有把你认错，你大概便是名叫罗宾好人儿的狡滑的、淘气的精灵了。你就是喜欢吓唬村里的小姑娘，在人家的牛奶上刮去了乳脂，使那些气喘吁吁的主妇整天也搅不出奶油来；有时你暗中给人磨谷子，有时又让人酿的酒不能发酵；夜里走路的人，你把他们引入迷途，自己却躲在一旁窍笑。谁叫你“大仙”和“好迫克”的，你就给他幸运，帮他作工；那就是你吗？

　　迫克　仙人，你说的对；我就是那个快活的夜游者。我在奥布朗跟前想出种种笑话来逗他发笑，看见一头肥胖精壮的公马儿，我就学着母马的叫声把它迷昏了头；有时我变成一个烤熟的野苹果，躲在老太太的酒碗里，等她举起碗想喝的时候，我就拍地弹到她嘴唇上，把一碗麦酒溅到她那皱瘪的嘴皮上；有时我变成三条腿的凳子，满肚皮人情世故的老大妈刚要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讲她的故事，我便从她的屁股底下滑走，让她摔了一个仰八叉，先是喊着“我的妈！”然后咳嗽成一团儿，于是周围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越想越好笑，鼻涕眼泪都笑出来，发誓说从来不曾遇到过比这更有趣的事。但是让开路来，仙姑，奥布朗来了。

　　小仙　娘娘也来了。他要是走开了才好！

　　　（奥布朗及提泰妮娅各带侍从自相对方向上。）

　　奥布朗　真不巧又在月光下碰见你，骄傲的提泰妮娅！

　　提泰妮娅　嘿，嫉妒的奥布朗！小仙们，快快走开，我已经发誓不和他同游共寝了。

　　奥布朗　等一等，坏脾气的女人！我不是你的丈夫吗？

　　提泰妮娅　那么我也一定是你的尊夫人了。但是你从前溜出了仙境，扮作牧人的样子，整天吹着麦笛，唱着情歌，向风骚的牧女调情，这些事我全知道。这次你为什么要从遥远的印度平原上赶到这里来呢？

　　奥布朗　为什么提泰妮娅要故意得罪她的奥布朗呢？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个捡来的孩子，做我的侍童罢了。

　　提泰妮娅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拿整个仙境也不能从我手里换去这个孩子。他的母亲是我神坛前的一个信徒，在香烟燎绕的印度的夜晚，她常常在我身边闲谈，陪我坐在海边的黄沙上，凝望着海上的商船；她那时正怀着这个小宝贝，但她是一个凡人，所以在产下这个孩子时便死了。为着她的缘故我才抚养她的孩子，也为着她的缘故我不愿舍弃他。

　　奥布朗　你预备在这林中耽搁多少时候？

　　提泰妮娅　也许要到忒修斯的婚礼以后。要是你肯耐心地和我们一起跳舞，看看我们在月光下游戏，那么跟我们一起走吧；要不然的话，请你不要见我，我也决不到你的地方来。

　　奥布朗　把那个孩子给我，我就和你一起走。

　　提泰妮娅　拿你的仙国都别想跟我掉换。神仙们，走吧！要是我再多留一会儿，我们就要吵起来了。（率侍从等下。）

　　奥布朗　好，去你的吧！为着这次的侮辱，我一定要在你离开这座林子之前给你一些惩罚。我的好迫克，过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坐在一个海角上，望见一条美人鱼骑在海豚的背上，她的歌声是那样婉转和谐，驯服了狂暴的怒海，好些星星为了听这海女的音乐，都疯狂地跳出了他们的规道。

　　迫克　我记得。

　　奥布朗　就在那个时候，你看不见，但我能看见持着弓箭的丘比特在冷月和地球之间飞翔；他瞄准了坐在西方宝座上的一个童贞女，很灵巧地射出他的爱情之箭，好像他能剌穿十万颗心的样子。可是只见小丘比特的火热的箭在如水的明月的清辉中熄灭，那位童贞的女王心中一尘不染，沉浸在纯洁的思念中安然无羔；而我看见那支箭却落在西方一朵小小的花上，那花本来是乳白色的，现在却因为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少女们把它叫作“三色堇”。去给我把那花采来，我曾经给你看过它的样子；它的汁液如果滴在睡着了的人的眼皮上，无论男女，醒来一眼看见什么生物，都会发疯似地对它恋爱。给我采这种花来；在鲸鱼还没有游过三里路之前，必须回来复命。

　　迫克　我可以在四十分种内环绕世界一周。（下）

　　奥布朗　这种花汁一到手，我便留心等提泰妮娅睡了的时候，把它滴在她的眼皮上；她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东西，无论是狮子也好，熊也好，狼也好，公牛也好，或者是顽皮的弥猴、忙碌的猩猩，她都会用最狂热的爱情去追求它。我可以用另一种草解去它的魔力，但是我首先要叫她把那个孩子让给我，可是谁到这儿来啦？凡人看不见我，让我听听他们的话。

　　　（狄米特律斯上，海丽娜随其后。）

　　狄米特律斯　我不爱你，所以别跟着我。拉山德和美丽的赫米娅在哪儿？我要把拉山德杀死，但我的命却握在赫米娅手中。你对我说他们私奔到这座林子里，因此我赶到这儿来；可是因为遇不到我的赫米娅，我简直要在这林子里发疯啦。滚开！快走，不许再跟着我！

　　海丽娜　是你吸引我跟着你的，你这硬心肠的磁石！可是你所吸的却不是铁，因为我的心像钢一样坚贞。要是你去掉你的吸引力，那么我也就没有力量再跟着你了。

　　狄米特律斯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海丽娜　即使这样，也只是使我更加爱你。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我越是向你献媚。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踢我、打我、泠淡我、不理我，都好，只要容许我跟随着你，虽然我是这么不好。在你的爱情里我要求的地位还能比一条狗都不如吗？但那对于我已经是十分可贵了。

　　狄米特律斯　不要过分惹起我的厌恨吧；我一看见你就头痛。

　　海丽娜　可是我看不见你就心痛。

　　狄米特律斯　你太不顾自己的体面了，竟擅自离开城里，把你自己交给一个不爱你的人的手里，你也不想想你的贞操多么值钱。竟敢在黑夜中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盲目地听从不可知的命运的摆布。

　　海丽娜　你的德行使我放心这样做：因为当我看见你面孔的时候，黑夜也变成了白昼，因此我并不觉得现在是在夜里；你在我的眼里是整个的世界，因此在这座林子里我也不愁缺少伴侣；要是整个世界都在这儿瞧着我，我怎么还是单身独自一人呢？

　　狄米特律斯　我要逃开你，躲在丛林之中，任凭野兽把你怎样处置。

　　海丽娜　最凶恶的野兽也不像你这样残酷。你要逃开我就逃开吧；从此以后，古来的故事就要改过了：逃走的是阿波罗，追赶的是达芙妮；鸽子追逐着鹰隼；温柔的牡鹿追捕着猛虎；然而弱者追求勇者，结果总是徒劳无益的。

　　狄米特律斯　我不高兴听你再唠叨下去。让我走吧；要是你再跟着我相信我，在这座森林里你要被我欺负的。

　　海丽娜　嗯，在神庙中，在市镇上，在乡野里，你到处欺负我。唉，狄米特律斯！你这样虐待我对于我们女子简直是个侮辱。我们是不会像男人一样为爱情而争斗的；我们应该被人求爱，而不是向人家求爱。（狄米特律斯下）我要立志跟随你；我愿死在我深爱的人的手中，好让地狱变成天宫。（下）

　　奥布朗　再会吧，女郎！当他还没有离开这座森林，你将逃避他，他将追求你的爱情。

　　　（迫克重上。）

　　奥布朗　你已经把花采来了吗？欢迎啊，流浪汉！

　　迫克　是的，它就在这儿。

　　奥布朗　请你把它给我。

　　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

　　长满樱草和迎风招展的紫罗兰，

　　馥郁的金银花和芳香四溢的野蔷薇，

　　漫天涨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提泰妮娅在那群花中酣醉，

　　柔舞清歌轻轻地抚着她安睡；

　　我要洒一点花汁在她的眼上，

　　让她充满了各种可憎的幻象。

　　其余的你带了去在林中访寻，

　　一个可爱的少女被她的情人抛弃；

　　要是见到那薄情的青年，

　　就把它轻轻地点在他的眼边。

　　他的身上穿着雅典的装束，

　　你仔细辩认清楚，不许弄错；

　　小心地执行我谆谆的吩咐，

　　让他无限的柔情都向她倾吐。

　　等第一声鸡啼时我们再见。

　　迫克　放心吧，主人，一切如你的意念。（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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