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意大利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古典主义之蚀

　　2007年7月30日傍晚，一代电影大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于当地时间7月30日20点左右于罗马家中逝世，享年94岁。

　　所有关于死亡的消息都是简短的，时间、地点、人物——就像一部电影的结局，这是安东尼奥尼给我们留下的最后影像。

　　安东尼奥尼的逝世，对于中国人来说，更像一个神话的终结。这位曾作为导演、摄影、编剧、剪辑留下30余部作品的艺术家，用他一生旺盛的创造力和对人性不断的追寻，完成着一位艺术家的梦想——追逐美、真实、生命的意义。

　　7月，伯格曼、安东尼奥尼两位大师的相继去世，让所有热爱艺术电影的人承受了重重一击，巨星陨落了，大师时代终结，那些多年前就已闪闪发光的名字被铭刻到另一块墓碑上。

　　我们宁愿相信，他们只是去另一个世界旅行，这用不着告别，电影是他们留下的最好证据。那些粗砺的胶片、斑驳的影像，永不衰老的传奇，飘荡在耳边的话语——喊叫和歌唱，那是永远都不会消亡的证据。

　　回首安东尼奥尼创作的一生，我们更像去了解一个动荡时代，一段复杂的艺术史。

　　1912年9月29日，安东尼奥尼出生于费拉拉一个富足的家庭，并于1935年毕业于波伦尼亚大学的经贸专业。在《安东尼奥尼谈安东尼奥尼》中，他说：：“经验对我是最重要的，我想，我成为这样的一个导演——好坏不由我来说——是我成长的环境，也就是中产阶级的环境造成的。正是这样的世界造就了我面对特定的时代、特定的人物、特定的问题、特定的感情与心理的冲突时有一种特定的偏好。”良好的家庭与良好的教育，让安东尼奥尼的电影主题充满着知识分子的忧虑、睿智、形而上的思索和随之而来的曲高和寡。

　　在安东尼奥尼38岁拍摄的第一部长片《爱情故事》中，讲述了一篇关于爱情的报道，其中暴露出一部分米兰中产阶级精神生活上的枯燥无味和道德上的冷酷无情，影片主题仍是直指人们物质世界的丰富与精神世界空虚的尖锐矛盾，这种批判开启了安东尼奥尼其他影片关注现实、追寻人性的主题。

　　在安东尼奥尼中期的作品《红色沙漠》和《放大》中，他制造了一种故事与影像的奇观，《放大》讲述了一起由照相机拍摄下的离奇的谋杀，影片的核心在于探索现实与关于它的“形象”以及由此产生的幻觉之间的关系。而在《红色沙漠》中，安东尼奥尼创造性地使用了色彩，一切我们在自然界看到的颜色都呈现出由女主角或焦虑或舒畅的心情而决定的色彩，这种大胆的，反现实主义的颜色用法，使《红色沙漠》被评论界称为是“电影史上的第一部彩色电影”。

　　1960年拍摄的《奇遇》是安东尼奥尼的又一杰作，这是一部关于一个男人在寻找自己爱人的过程中爱上别人的故事，安东尼奥尼几乎将人物的语言、动作减至最简，用镜头、场景将人物内心的矛盾纠结赤裸呈现，那些长久的沉默，冗长的走廊和漫长的时间，像极了一个可怕的、末世的寓言。

　　1995年，安东尼奥尼83岁，这一年，他拍摄了《云上的日子》，女主角苏菲·玛索的名字让无数对艺术电影不感冒的人记住了这部片子，四个片断，剪碎的爱情，那些面对生命、孤独、爱情时的犹疑和迷茫，是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写照，而爱情的出走、消失、可遇而不可求，更使影片笼罩着无尽的忧伤。

　　回忆安东尼奥尼的影像，我们往往会抽离于那些漫长的，看似无意义的镜头，厌倦于永远走不完的走廊和永远找不到的门，现代主义的批判精神被后现代的游戏精神所取代，我们爱昆汀胜过爱戈达尔。

　　我还记得2004年11月，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主办的安东尼奥尼作品回顾展映，首次这么大范围地放映他的十余部影片，很多人买不到票，便坐在放映厅的过道里，一坐3、4个小时，也有很多人，大多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像我一样纷纷早早退场，或把下一场的票卖了。

　　这是一个消费的时代，小丑可以消费，大师也一样。大师，像嬉皮士一样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代表着一种无法逾越的高度，同时又充满了戏谑与调侃。他们是艺术品优雅的价签。

　　安东尼奥尼最后一部在美国放映的影片《喊叫》。影片充满了精神病人歇斯底里的喊叫，面部的非人的惊恐，他说：“那是一种在任何一个演员脸上都没有看见过的那么一种深深的、完全的恐惧。”他说：“我从未忘记这个场面，就是围绕这个场面，我们开始无意识地谈到新现实主义。”

　　真实。

　　真实的惨痛，真实的美好，真实的绝望，都是他所追求的。

　　他说他难以评价自己的影片。“这是一部封闭的、难解的电影，”‘对一种神秘的谦卑的谦卑’——一个评论家说，这也许是对的，一段时间以前，我重新看了这部片子，面对那么多的坦白，那么多的孤独，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就像某天早晨起来时，我们照镜子时看到的脸让我们大吃一惊一样。”

　　大师终究是孤独的人，因为敏锐，因为热爱，他们能更加敏锐地感觉到孤独，然而身边却缺乏对话的人，他们应该害怕孤独的死去，但必须孤独地死去，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的离去，将这个世纪初最后一点古典的气息也带走了，我们摩挲着盗版碟的封面，享受着复制的快乐。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