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舞集的故事--在面店的楼上饿着肚子跳舞

　　在面店的楼上饿着肚子跳舞

　　白手起家建云门

　　向来严苛的纽约时报舞评，这么写着：

　　「从动荡的台湾历史，与一生艺术的机缘，林怀民创造了独一无二的现代舞风格与舞团。」

　　这「独一无二」的赞誉，这来自世界中心的轰然喝采，得从那个很不安分的，早早就立定一个「不切实际」梦想的男孩说起。

　　五岁，林怀民随父母看了一部英国芭蕾电影「红鞋子」，从此爱上舞蹈。想跳舞的脚，并不被鼓励。「在云门之前，舞蹈原非台北良家子弟所愿考虑的行业，而林怀民是个世家子弟。」日后有德国舞评家这么记述着少年怀民的处境：「就像所有的中国父亲，林先生期待他儿子能理智地选择较有保障的职业。」

　　林怀民只能默默留意着舞蹈的讯息，试图找寻生命里可能的「手舞足蹈」。十四岁，当时台湾数一数二的「联合报副刊」刊登了他投稿的小说。生平第一笔稿费，他拿去报名上了第一堂芭蕾课。

　　等到他拿到美国艾荷华大学小说创作班的奖学金，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远离台湾的林怀民放手一搏，以二十二岁的「高龄」，把自己丢进现代舞课。上了一个多月后，他编出第一个作品《梦蝶》，老师大为激赏，要他放弃学位到纽约学舞。

　　但是林怀民还是把学位念完，才到纽约投入玛莎‧葛兰姆现代舞校修习，一天上三堂课，有时晚上还得去打工赚钱。他日后描述，说自己硬是把身体「撕开来」。

　　一九七二年，二十五岁的林怀民自美国留学返台，应邀到阳明山的文化学院教授现代舞。他告诉学生，我们叫做「舞者」，如果努力的话，也许会有机会成为「舞蹈家」。那时的台湾，仍是个认为男生跳舞是不正常，女生跳舞不正经的保守社会，把这些人叫作「跳舞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舞者？舞者！」原来，跳舞的也可以成为艺术家，原来，舞蹈并不是好看而已，还有丰富的心灵层面。几个舞蹈科的女学生，开始追随这位严厉无比，却打开她们眼界的老师，也跟他出去，在他演讲时，作动作示例。

　　林怀民以作家的思维和语言，向社会大众介绍西方现代舞的源起与发展。「西方人走西方人的路，我们应该跳自己的舞，」林怀民说：「如果我们不能跳得比他们好，至少要一样好。」

　　这一系列的演讲，吸引了大学生，知识分子。年轻的舞蹈学生也受了感召，也要求跟他上课。

　　一九七三年春天，林怀民在台北信义路的巷弄，租了一个二十五坪的公寓，铺了地板，嵌上镜子，开始以汗洗地的操练。练舞场的楼下是一家面店，食客吃到一半，听到头上蹦然的跺脚声，常诧然抬头。在局促的空间里挥汗起跳、使劲练舞的舞者，那粘湿的感觉，应该和热灶里蒸煮的面条相差无几吧。

　　而在热锅中蒸煮，是这群舞者共同的感受。家人不许他们学校毕业后，以跳舞为业。有的在兄姐把风后才得出门练舞，有的断了经济援助，真的像小说里的人物，饿着肚子跳舞。

　　在他决定创办舞团的时候，林怀民的父亲就告诉他，「舞者是所有艺术家里最伟大的，因为这个行业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且可能是个乞丐的行业。」

　　这些开天辟地的舞者，有农家子弟，有渔家女儿，有的家里做着小生意，有的父母勤勤恳恳的在公家上班供他们念大学。不论男女，他们都很拼，像他们的父母，像七○年代经济有了起色的台湾社会，力争上游：往好的标竿迈进的社会，他们想做到：「让台湾也有杰出的现代舞团！」

　　　林怀民常常提起，财务和创作的压力使他不时想放弃，是早期的舞者撑起了云门。

　　这是华语世界第一个当代舞团，台湾第一个民间职业舞团的起步。他们从零开始，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肉身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