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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与对话余秋雨

  时间:2007年5月15日下午

  地点:中华世纪坛大屏幕厅

  主持人(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 罗 斌):

  各位下午好,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歌华文化中心有限公司、中国日报社三家主办的“中国现代舞蹈艺术高峰论坛新闻通气会及走近云门—-台湾云门舞集艺术总监林怀民先生与媒体见面会”的活动今天上午已经拉开帷幕,非常高兴今天下午我们请来了云门舞集的创始人,当代最著名的现代舞蹈大师林怀民先生、戏剧理论的学者余秋雨先生今天与我们一起探讨关于云门舞集,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接下来我们有请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白淑湘女士隆重介绍二位大师。

  白淑湘:

  非常高兴今天来到中华世纪坛,林怀民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也是中华民族舞蹈界的一位佼佼者,他今天来到这个讲台上为我们做对话的讲座。我们首先欢迎林怀民先生。还要欢迎文化学者余秋雨先生,请上台。

  我们今天下午的活动就是两位学者给我们做一个对话的讲座,大家鼓掌欢迎。

  我希望你们两位很自由地交谈,也可以跟我们在座的每一位交谈,在座还有林先生和余先生的朋友,面孔也很熟悉,所以我想这个活动、这个交谈先从你们两位开始吧,从中华文化、世界的各方面的都可以谈,我们欢迎林先生来也是很久了,今年搞了一个大型活动,今天上午的新闻发布会和下午的活动,还有7月份他们团来演出,这个活动还是非常及时,也是非常好的一个活动,所以请你们两位随便地很自由地谈。

  林怀民:

  各位长辈,各位朋友,今天好高兴,跟余先生坐在一起,跟白老师坐在一起。这是在我年轻的时候不敢梦想的。

  1973年成立了云门舞集之后,以前我是写小说的,所以有些长辈,有一位台湾的教授、剧作家姚一苇先生,他说你觉得怎么样,我说忙得都没有时间读书了,姚先生说你唱跳的读什么书呀,我们帮你读就好了。表演工作真的是非常繁重,有些先生们读了书,我们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近年来,余秋雨先生是全团的偶像,所有的云门的舞者,都必须读余先生的书,新进来的人从《文化苦旅》开始。我是一个很罗嗦的人,云门的舞者除了练功、排练之外,我要求他们到故宫博物院,他们有的人不去,有的人敷衍了事,但是新进来的舞者读了《文化苦旅》之后,就发现他们在台北的故宫博物院的「寒食帖」前泪流满面。

  过去文化上的东西,到最后作为一个跳舞的人,但是如果你没有读到余先生关于苏东坡的东西,他就不会觉得故宫里面关于书法里面最动人的东西。他哭了以后,释放了以后,就知道什么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在云门的团里,这个东西变得最最重要。我在这里借这个机会跟余先生说谢谢,今天很高兴能够亲身跟余先生有个讨教的机会。

  余秋雨:

  其实这两天我觉得北京非常重要,所以我从外地心急火燎的赶到北京,和我的妻子马兰一起赶过来。有非常重要的两个朋友,一个林怀民先生,一个白先勇先生,没有约好,到了北京,他交给我一个重要的题目,就是中华文化最优秀的形态应该用什么方式能够感动全世界。他们从不同的方位上,共同完成这个题目。白先勇先生拿出来的是几百年前的汤显祖写的昆曲《牡丹亭》,也受到世界各地的欢迎。林怀民先生从事这件事情要比白先勇先生长得多,白先生爱昆曲,但是投入的时间还比较短。林怀民先生可以说几乎把他一生最主要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个事业,我们可以说他是舞蹈事业,但是大家都觉得不够。他从事的是一个非常宏伟的文化,而且就在中华文化形象还没有被世界明白的时候,全世界各地大概首先是从云门来读解的,不仅是中华文化,而且是东方文化,人类的一种不可缺少的美,这个美由于种种原因可能没有呈现出来,这一点林先生做得非常成功。

  大家知道我是写散文的,我非常讲究用词的准确性,所以我很少用大智慧,我有一次在中央电视台歌手大奖赛做评委,我没有用大词汇,我今天用大词汇是因为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伟大的朋友,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朋友。

  美国的《时代周刊》认为他是世纪的英雄,世界各国的舞蹈杂志在评论他的时候,都认为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舞蹈家”,他们还没有看到你21世纪开始创作的一些优秀的作品。简单的数字,他在那么多年来,在欧洲、美洲、亚洲、澳洲,这些非常开阔的领域里边,在200多个剧场里边演出了1600多场,这个数字是非常惊人的。他的一些户外演出,每一场平均人数是几万人,我们过去曾经从一种历史古迹里边获得过一些夸张式的记载,几万人同时观看,但是云门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经常创造一种想象不到的奇迹。由于云门的熏陶,人们走的时候,连一个小纸片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的,一种艺术的圣洁就传达给了所有的人。

  这给我们一种信心,就是东方文化、东方美学有没有可能和整个世界文化融在一起,而这个融不是一个技术型的工作,而是山呼海啸一样的重大仪式,用不着宣传,人们只要面对,就马上会觉得这是人类最高贵的一部分,我们少了它,哪怕是欧洲人也缺了重大的一块。云门做到了这一点!

  同时,又让我们感觉到一种本源文化的重量,所以我不能不从常识上讲几句话了。大家知道“云门”这两个字的来源,我真的很佩服当时怀民先生起这个名字,对中华文化史有了解的人一看到这两个字都会激动,这是中国人最早的舞蹈概念。六代大舞之首,六代是非常遥远的年代了,我们说黄帝,我们说尧、舜,说夏商周,这五代每一代都有代表性的舞蹈,黄帝是云门,是《吕氏春秋》里面记载的。舜应该是大韶,这是舜的音乐。夏就是大夏,大护。大舞是周。周朝的时候,所推广的礼乐就是把六代大舞都演出来,当时各个地方都不太会演,所以孔子所在的鲁国经常派孔子做外交官,只有他能做指导,他要恢复的很多东西都和这个有关。这个舞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留下一个朦胧的印象,就是在我们中华文明创立过程当中,他首先创立的不是我们想象的很多文本,首先创立的是舞蹈和音乐,和世界上很多古老的民族都是一样的。在这些舞蹈里面最早的是云门,中华民族就进入了天上人间,就从雄伟无比的一个大门进入了。

  我后来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林先生在73年的时候起了这个名字,创办了这个舞团,这个时候青海省突然发现了陶碗,我们在这个陶碗里第一次发现了古代的舞蹈是什么样子,三组,每组五个人,用15人来跳舞。1973年你找到了云门,在这个还没有进行文化交流的时候,青海省出土了,这个日子很重要,就是那个时候林先生的云门就告诉世界一种古代的文明复活了,尽管我们不知道当时怎么跳的,但是林先生当时提出由中国人来跳中国舞,跳给中国人看,这个概念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政治因素,我虽然不知道舞蹈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是中国人,我的血液里的一切能表达出我内心的一切,一定能够首尾相衔的,他很快创作出了《白蛇传》,由我们中国美丽的故事来创造美丽的文化,有一些传播资料、宣传资料上都有介绍。

  我非常重视云门的几个阶段,在70年代、80年代的时候,初步的做了这是什么样的艺术传播的工作,最强大的还是宣传一个开发史,一种文化的建立史,当然这个和中国大陆有关,那种飘洋过海的过程当中,又创造了一种可歌可泣的文化,当时演出的情景,我虽然没有在那个地方,但是我看到很多报道,又听到很多人讲述当时的情景,当时你上场的那种感觉。第三个宣言是《红楼梦》。当这三次演出的时候,基本上一种非常美丽又非常宏伟的文化宣言已经完成了。这一点我觉得做得非常好,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平心而论,没有很好的艺术创造的环境、气场、条件,林先生是从国际背景上,最早白先勇先生的现代文学还发表了林先生的小说,后来林先生到美国大学的英文系专门学写小说,没想到写小说出身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舞者。他在云门舞蹈的发展艺术上不断上升,上升的过程当中,我觉得是越来越一步一步往上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林先生突然有一次宣布,要无限期的停演,这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震撼,他取得那么大的成功以后,突然发现台湾整个政府格局发生的变化,原来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过去很自由,现在又显得很孤独,这个时候将会用一种什么语言继续用舞蹈的方式、无数的方式来发言,林先生觉得需要考察、需要思考、需要研究,或者说需要停止,停止到哪一天不知道,停止以后会不会出来,他甚至于也没有把握。

  但是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当时已经在考察中国的模式,我到一个地方,他们说林怀民先生来过了,我写过一篇文章,他也考察傩戏,他还考察东南亚各种各样原始的艺术,到更本真的意义上寻找文化的根源,这是非常了不得的一次突破。所以当他最后拿出来的《九歌》的时候,这个《九歌》以屈原的《楚辞》作为底本,我们在读的时候,一定是落实在我们后来的主流文化的幻想上去了,但实际上屈原的《九歌》当时叫做苗蛮文化的所在地,并不是说楚现在处于哪个省,在什么地方,它是太多东西的组合了,有华夏文化等等,整个南面是苗蛮,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屈原是苗族人。把它整合了以后,就发现它带有很多很多神话色彩。《九歌》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作品,让人热泪盈眶,前面每一段都是极其美丽,后来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精神领域了,完全在思考着中国文化当中最让世界心动、最让整个文明史都感到需要抬起头来看的东西,我觉得主要还不是我们现在传播的比较多的儒家,怀民先生更多的在道家和佛家里边获得了启示。中国人对这个的看法,具有高度的哲学水准、思维水准的作品,舞蹈就应该完成这个,舞蹈不仅仅是我们嘻嘻哈哈、漂漂亮亮就叫舞蹈了,舞蹈的本性就是应该特别具有有关人本体的思考性。为什么像罗丹这样的雕塑家,有的时候没有标题,有的时候没有语言,他能够表达出让人永远不想离开的,久久徘徊的东西,镜花水月里边就有这种东西,但是又不是空的,让人最后非常高兴的获得,非常高兴的离开。

  有一年我和马兰去看林先生的时候,林先生家附近的山上有他们云门的排练场,要走山道,排练场锁着,我也只能在门缝里看,因为所有的舞者都到一个展览厅里边去看书法家董阳孜的书法,大家都在动,比划比划,都在做修炼的动作。表面上看起来,是用舞蹈表现书法艺术,其实我觉得他更深刻的就是表明我们的一切因素,特别是书法其实是一种天籁,这种天籁是和我们的人体有关,只是我们人体的动静关系的一种沉淀,或者一种外化,其实也能说明人类的一切行动、一切创造、一切艺术。我个人当中最喜欢的是《行草贰》,《行草》也好,它毕竟还有书法的形态在舞台上,到《行草贰》只剩下精神,连书法的形态也很难找得到了。当然《狂草》是一种生命的动态结构了,美国人不喜欢,说这是一个运动的社会。这个时候大家想想看,这个舞蹈艺术按照他的像三部曲一样的,不断往前走,给我们一种非常深刻的启发。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中国文化给我们一个启发就是,它表现了我们现在成天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人们已经了解了中国的经济发展,台湾的经济发展也很快了,中国的经济发展如此之快,但是对这种文明,是不熟悉的,所以大家非常希望了解这种文化,就像面对一个巨人,这个巨人的腰围、身高我们都知道,腰围、身高等于是经济数字,但是对他的性格、脾气不熟悉,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我们的文化。所谓的巨人的性格和脾气就是文化,所以你觉得既恐惧又陌生又害怕,又感到怪异,很不了解,文化就是告诉人们一个庞大的人种他的性格是什么,就直接和文化有关了,在这些方面我们还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去说。

  前不久,和外交部的朋友专门讲到海外文化的错乱,有的时候效果不太好,就是每次世博会的中国馆也不太好,关于我的一些激烈的言词都发表了。真的有些人走在前面已经非常优秀了,他扎根的历史在东方,就很震撼了,有一些标志,这个标志就是不管到哪里一定能够轰动,而这个轰动是持久的,你演多少场就能轰动多少场,人数越来越多,评价越来越高,这是一个标准,不是我们自己吹的。实实在在就是这么一种情况。第二,他一定有非常开阔的国际视野,他舞蹈学业的背景我们都知道,一脉相承就这么下来的。他又通过对中国当代文化、小说的理解,这样去重新把握传统文化,而且呈现方式一定是本身的、安静的、单纯的,不是越古代越热闹,把它搞得眼花缭乱的,不是这样的。而取得的效果一定是非主流形态的,指的是什么?不是说很尊敬儒家,我也写过很多书,但是在艺术形态上,好像儒家之外的非主流形态,更能够刺激我们艺术家,比如《白蛇传》用的是民间故事,民间就是非主流。然后后面用的一些东西《九歌》是楚文化,直到后面是道家和佛家,道家的精神就变成对于天籁的呼唤,人体和艺术的关系这都是儒家文化所说明不了的。这个思路下来,林先生用漫长的时间给了我们一个重大启示,所以我觉得林先生来的非常及时,在座很多艺术界的朋友都在想这个问题,你艰难困苦的奋斗了那么久,而且你又是宗教般的投入,很像中国的墨家,样子也是黑的,他们走了世界上那么多国家,200多个舞台,但是林先生他们根本没有去游览,没有时间,因为一个好的舞者在演出之前一定是在排练,演完以后一定是在博物馆,一直是这样非常艰苦、非常奋斗,尽管他们还过着一种近乎清贫和艰难的墨家的生活。这个给我们的启发是全方位的,从选题、从哲学思维、从生态、从组合状态连在一起,就构成了我们比较陌生的,但是又值得我们仰望的云门文化。93年到云门到北京演出,我相信07年的演出将会和93年的不一样,现在中国大陆上上下下都在期待着用什么文化来灌溉新的一代,我们用什么文化站在世界上。有的时候因为经济的发展,对这个问题就显得更焦渴。我希望云门能在中国大陆演得更多,中国大陆会有很多受到云门感染的或者启发的艺术家们,他们能沿着这样一条道路,更好的用中国和东方的美来感动世界。

  林怀民:

  非常感谢余先生对我和云门同仁的鼓励,余先生所说的这些境界,都是我所向往,但是还没有做到的。

  的的确确,传统文化是一个你不知道拿它怎么办的一个庞然大物,刚刚余先生讲的儒道、佛家,讲到民间的东西,讲到《红楼梦》,我的作品里面往往就碰触这些东西,但是从头到尾因为整个文化时间的漫长和它的丰厚,让人非常振奋乃至于悲哀的一个呼唤,因为你的悲哀是你简直像瞎子摸象一样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为什么叫做云门?老实讲,我连舞蹈史都不知道,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我觉得五千年前干这个事,有时候我想云门干什么,就像大家一起抽大麻,就见了祖先了,是一个大的图腾的文化。

  我讲一个故事。有一回我看了一个京剧《伐子都》,是关于宫廷阴谋的戏,我觉得好极了,我跟朋友们说了一句话,这个戏很像莎士比亚的《马克白》,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不说《马克白》很像《伐子都》。当初用云门这两个字,用云门做现在舞团的名字,就是刚刚谈话里的一些反思。我在国外受教育,然后在台湾的时候,台湾是一个小岛,你向往一个大世界,什么地方都比台湾好,不管是维也纳,还是伦敦,还是巴黎,还是纽约,为什么好呢?因为你没有去过,所以你向往这个东西。就会想你到底是谁,所以要学习一点文化,也不是研究,而是碰触。余先生刚刚讲祭奠看傩戏。基于这样一个向往,90年我到了贵州安顺去,这里很多年轻朋友也许有一天你去过夏威夷或者纽约,但是你没有去过安顺,你想到很远的地方,但是你不会认为自己家的后院值得开发或者值得去看看。我看祭祀的时候,他们戴面具,可是在安顺那些面具戴在额头上,然后用布把脸遮住,大部分是在野地上演,很多人就坐在屋顶上、小山丘上、小土堆上看下去,就拉长了整个身体。在那样一个地缘里演出这个,在过年前后天寒地冻的,但是大家都窝在那儿看这个东西,他们到底在演什么,都搞不清楚到底在演什么,腔调的变化很多,我觉得他们最后整个融入了整个风景里,融入了整个文化里。那个时候你不在乎他们在演什么,他们的举止、动作,好像是一个遥远的呼唤,我觉得我非常幸福,因为我不是学者,我不负责任。我才不管他在演什么,怎么来怎么去的,我只觉得面具挺好的,整个一出来就变成茫茫中一个生命的某中信号,好像在一个很艰苦的生活里面,在某种状态里面呼喊,他用吼叫的声音,因为他没有麦克风,如今连京剧演员都有小蜜蜂的时代,不是十分好的。他在那儿吆喝的时候我觉得很感动。我不大相信采风这样的事情,所以编《九歌》的时候也没去过长沙,我觉得《九歌》就是一个遥远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必须对观众发出那样的一个呼唤。到最后整个舞蹈来讲,我在找的是如何把那个呼唤这样吼出来。在《水月》里面,用英文讲就是在剧场上的呢喃讲话是那样附耳说出来的,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又不是那样的。

  我编《白蛇传》的时候是28岁,如果没有那么苦闷的话就不会诉诸于创作。《九歌》是一个祭奠,我说对祭奠很有兴趣,但是我很不喜欢做假古董的复古的舞蹈,因为死无对证,如果真正像楚文化那样的表现的话,第一先把身体里的芭蕾废了,才能真正做古文化。这里面有很多东西,但是对我来讲,《九歌》始终吸引着我,但是我始终觉得,作为这个东西,你作一个歌舞晚会干吗,除非这里有一种文化精神。93年我东南亚走完了以后,我觉得《九歌》最重要的问题也许是,为什么他们一直在拜神,邀请神下来,为什么他们总是在等待,为什么大小司命总是那么神奇,而为什么国殇又总是那么凄凉,从那样的楚地,到今天人仍然在跟神呼唤公平正义,希望神带来一点点福祉,所以《九歌》里的神都是戴面具的,是一个演员踩在两个演员的肩膀上在腾云驾雾,这不就是踩在人民的肩膀上吗。我就是想了这些东西,所以《九歌》呈现的就是我心里想的东西。

  到最后不知道我的朋友跟我说,你怎么不说《麦克白》像《伐子都》,我不知道,但是始终在跌跌撞撞,一下子在印度的世界,但是到最后最舒服的东西仍然在安顺,仍然在青铜器里边,那些缠在一起的东西。有的时候我想甲骨文上面的痕,跟龟裂痕,但是知道了这么多,我就知道了裂痕。有一天我在《行草贰》的布景里就用了很多裂痕,从来没有做采风,但是我就像个垃圾桶,就不断累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要编舞的时候,我编舞已经不是灵不灵感的问题,因为作为一个专业的编舞的时候,有一个这样倒霉的事,你没有灵感的时候,你也要掏得出东西去玩它。编舞跟课堂上讲的编舞理论没有关系,编舞就是生活,不管是看着水流过去,还是跑了老远,总是觉得那个戏是真正的戏,也是因为那样的一个环境,我说一定要到户外公演,一定要大家在那里看,那才是真的剧场,不是在剧场里头,大家接受鲜花。我觉得整个传统的东西到了最后,我们常常舞蹈上用理论化的东西,要怎么样来平衡这个东西,那个理论化的东西,那个文字上的思维,是不是会越来越遥远呢?跟生活里面的某些东西是不是越来越不对了呢?我觉得理论上的东西要提炼出来那个东西,但是怎么样回到人有感官的身体里头去,回到很普通的生活的层面上去,这是我始终自己还没有闹清楚,必须找平衡的地方。

  有一天我觉得我完全平衡了,我就不编了

  。

  余秋雨:

  刚才怀民先生讲到很多问题,有好多让我们激动的文化现象是无法用文本来解释的,我们现在有好多大的创造,往往是理论所无法预见,也无法使用理论来分析的。按照我们文明社会发展到一定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好像不行,只能首先用理论说得明白,用学术考察才能明白,才是一个好的东西,这是文明的误会。所以在安徽看的时候,我可以比较脱开的来看这个问题,在其它领域不去管它,在人文学科,特别是在艺术方面理论确实是不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的。因为亚里士多德也讲了,诗比历史更真实。为什么艺术会比历史学更真实?,我们现在搞作品,历史学家都跟我们过不去,说不是这样不是那样,其实亚里士多德的意思是这样的,历史记载错没错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古人是人,我也是人,我们的器官、我们的肢体都是山川日月的造化结果,古人也是如此。他们一些最原始的冲动,最基本的组合,五经皆通。文明有的时候会有一些优秀的人给我们留下一些很好的话语,但是可能比较大的部分是为人类历史的障碍,所以无论佛教、道教都教我们把障碍除掉。排除障碍是他们回归到艺术和人的本真的主要途径。

  有的时候我们的教育真是障碍太多了,我们的好多训练是为我们去障碍的,是去人的本真的。我以前曾经做过六年上海戏剧学院的院长,招生的时候有个前提,如果有以前学过的我们就不招了,我们觉得他产生了很多很多障碍了,我们招的是没学过的,而且还保持着一种历史的本真,如果他学过了,他爸爸又是演员,从一开始在训练,我们就头大了,就不招了。个人是这样的,我们编了很多史,写的很多论,讲了很多课,办了很多班之后,就造成了很多最原始的人的本真方面的失落。一个很有绘画天分的小孩,开始从眼睛怎么画,头发怎么画,画完以后他就不会画了。我很惊讶,林先生训练演员很奇怪,有时候把所有的舞员带到海外的礁石上摸爬滚打,总要挤压出人之所以为人的和艺术相关的东西。

  他办了一个很大的班,这个班当然也可以供我们选演员,但是最大的是先让人认识自己的身体,认识自己的行动,他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我们往往感到我想做一个教授,我看到我的老师走路是这样走的,形体是已有的范本的舞蹈,他做这个事情把他解放出来,艺术是如此,所以他的艺术绝对不在文明的外象上做文化。他在做《红楼梦》的时候已经有说法了,有人物,没有心灵,有躯体,没有表情。什么服饰啊,几乎没有上衣,穿一个没有任何时代差别的裙裤,就这样开始跳了,没布景,有灯光,有的时候有音乐,但这个音乐也不重要,有的时候只是舞蹈的脚步声,水声,就是天籁之声,当这一切都做到的时候,剥除这个,剥除那个的时候,就是事物的本质现象。我们现在所注意的都是历史的外在现象,而这些是有个别性的定性,汉代的什么服装,这些都是外在的,个别性的,有没有移到内部、移到整体,一切都改观了。所以我完全不在乎那些学者,有的时候学者一旦有好多概念,好多回忆,他的艺术感觉就丧失了,最关键是有关于人的潜能和高贵的可能性都消失了。黑格尔怎么讲的,传统是灰烬的余温,好多学者、好多艺术家都在灰烬上做文章,其实艺术家要做的是,把手伸进去,去摸灰烬深处的余温,但是他的手是有体温的,体温和余温组合在一起就是艺术的形态。这个余温可能来自于几百年前,可能几千年前,就完成一种现代的点燃。讲的有一点悬了,但是艺术的一切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

  如果光这么讲还不能说明问题,原本就有那么美丽的作品,那么美丽的创造,构成了一个系列,让我们看到这一切。林怀民先生给我的感觉是他越来越深入,如果在《白蛇传》的时候,你展示这种可能的时候,走到后面《水月》、《行草》的时候,完全生成精神了,有的时候他会忘了有白蛇和红楼,以前的阶段在拍的时候都忘记了,他也会对自己的作品有批评,比如对《红楼梦》他可能对自己行动语汇的把握上还有提高,把那个东西进一步发展就不一样。

  刚才你讲的时候,我就对你有了一定的判断,和你的年龄有关系,我总感觉你像青蛇。

  林怀民:

  没错,我想我大概有分裂人格。

  余秋雨:

  看着白蛇和许仙的爱恋,她在旁边既欣赏她,又嫉妒她,又在自我责怪我怎么不行,很像当年的怀民,他一定不是许仙,许仙是他的观赏对象,他就是一个小青蛇。到了《行草》和《水月》的时候,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已经成了一个平静的、温和的,什么都可以接受,但是最终笑咪咪的就进入到精神深处,而这个精神深处是让世界上任何有文化的人都能够感应的东西。我们正是需要这样的舞蹈家,我们有的时候在一个团里面要承担很多很多艺术之外的义务,有的时候不像怀民这样像三部曲一样,牵出自己的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很多舞蹈家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你做到了,所以我们可以坐在这儿谈论。很多舞蹈家因为受到别的因素的干扰,可能有一点悲剧性。

  林怀民:

  我觉得传统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它像一个巨人,这个巨人可以像妈妈一样给你很多东西,但是这个巨人身子一转就可以把你压死。你如何来运用传统,你是把传统拿来做自己的养分呢,还是你要依附这个产生。还有这个传统不一定在宋元明清,也可能是非常近代的。这个产生如何变成我们的跳板呢?而不是一个框架。我想在这里面我要选择做青蛇,要跳出来做自己,要泼辣一点,怎么回顾、怎么看这个东西。这么多年,我常常在思考,就像我说《九歌》弄到最后,干吗他要拜呢,我就有兴趣了,而不是有人把它解释成为因为(屈原)争宠失败或者怎么样,太复杂了。芭蕾舞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做这样的一个表达,在那个时代很多绘画里面看到这样的东西,有的时候这个文化的面不是单独存在的,不只是一个肢体跟机械性的动作而言,那个点抓住了,我觉得很有趣。很多人跟我说,其实中国古典舞才不是古典舞呢,因为它历史很简短,你必须回到那个时代,为什么在那个时代要做出来这样一个东西,知道了以后就不这么痛苦了,要不然一知半解,你还以为唐代就是这样跳舞的,那舞蹈史的老师可要说话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安顺的人把面具戴到额头上,并不是所有的面具这样戴都好看,而那样一个氛围这样戴就是好看,不能把传统贴到身上就等于中国,因为很年轻编的,所以就叫中国现代舞,挺辛苦的。

  我觉得多弄清楚一点,或者毕加索,大家认为他的画就是抽象的,其实他的画很多不是抽象的。弄清楚这个东西以后,对创作的人至少有一件事情就自由地多,然后你知道了这个,你可以复制原来的原因,但是不是在那个形式,或者被那个框子框在那里了。

  我说了这么多,因为我是在台湾成长的,台湾在舞蹈上面,没有这么多的框框,因为在国民政府戒严的时候,你的歌词要受审的,要不然不能出版。有些年轻朋友,他们成立了一个现代乐的乐籍,有的时候发表,叫《向日葵》,不行,向日葵不是望向太阳红吗,我觉得台湾管理的那些人是富有想象力的。

  舞蹈写什么跟跳什么,老师讲他想象力不够好,他没有办法做这些东西。我觉得在台湾跟大陆也差不了很多,在传统里面有一个很危急的呼唤,文化本身,自信心出了问题,要不然就变得非常庞大,好像非传统不行。我觉得这里面很多矛盾,口号多了以后,我们那时候为什么叫“云门”,今天在台湾绝对年轻的人出来组团的时候,绝对不叫“云门”,因为他们没有被叫做“云门”的必要。但是我们那个时代,因为那时候台湾的口号是什么?复兴中华文化,听起来很熟悉,在台湾因为当时大陆是文革,所以政治上的口号就是复兴中华文化。我们觉得中华文化耳濡目染,被宣传成这个样子,所以就跑出一个“云门”来,今天听周杰伦的歌长大的孩子,还听你这个吗?每一个时代的创作者应该面对这个时代,会有自然的长出来的东西。今天很多人分析传统,不一定被教育出来就是这样。

  我打开电视机,每次到上海、北京,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他们都说好古板,但我都很喜欢。不管讲出土一个小碗也好,讲哪个地方的小吃也好,我觉得都有人的道理,台湾没有了,只剩下周杰伦和蔡依林了。但是我觉得只要是年轻的话,我就想知道蔡依林的衣服是怎么搭出来的,不是她发明的,我就想知道衣服怎么搭怎么搭把一个人变得奇奇怪怪的。我还想知道周杰伦的歌就是故意这样唱还是怎么样,他就是真的不行,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抓住了这句话,他知道这个东西成,可以卖。问题是你要卖的东西是怎么样一个茶杯,怎么样的一个格调。我始终觉得我老是在找来找去,我觉得我的独创性不够,我应该说我就这么干,一切从我身上出来,我不依附于任何东西。我不是这样的人,当然我有独创性,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独创性。年轻朋友非常多,我要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要走这样的一条路,你应该倾听你心里面的那个声音。我年轻的时候可能是一条青蛇,或者分裂成了白蛇跟青蛇,但是也许你心里有一个麦当娜,但是麦当娜过了几年之后,头发也不染了,想到故宫看一看。每一个时代有一种自然,但是因为我自己的成长过程,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大陆的年轻朋友也会有这样的苦闷,总是觉得这个事情只有这样才是对的,不这样就是不对的。我抗拒这样的办法就是走出体制,我不跟你玩了。我家里要我当律师的,我后来折中办法从法律系转到新闻系去,我父亲又开始盘算,我这个新闻记者将来可以有什么样的出息,所以我干脆就跳舞去了。我跳舞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说,跳舞的人很伟大,那是最伟大的艺术家,可是非常辛苦,请注意一下,这可能是一个乞丐的行业。我觉得很开心,我没有变成乞丐,而且我一路上玩得不错。

  我觉得在传统里面,在今天的生活里面,已经没有传统和非传统了,是你要什么,是你要什么样的使命,但是你是谁,并不是今天这个你,你何不到外面去看看,你何不到安顺去看看,看完了以后你才知道你该怎么办。

  今天我到北京来很开心,比我88年、93年来的时候都不一样了,今天有这么多的可能性的时候,最坏的状况就是坐在那边抱怨,觉得没有可能。所有好玩的地方就去玩,别采风了,玩了以后你得到一种采风的结果也说不定,然后你再去采风也成。看到这么多年轻的,我有觉得沈从文先生的自传里边说的,我就进了一个永远毕不了业的学校,每天去接受学习。在北京上学,准备当艺术家是非常幸福的。

  余秋雨:

  刚才有一个听众写的条,说我们怎么关系那么好,我们一提起对方就很佩服,让我们给对方指出一些不足。

  林先生刚才讲的一番话,后边这番话非常重要,我们讲到林先生的整个过程,三部曲、或者四部曲,每一步都有深深的脚印,有辉煌的背影。但是林先生刚才讲的话,其实大家完全没有必要去重复林先生的路,因为他那么伟大,我们完全重复他的路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的自我还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所处的环境还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时代也不一样,所以不能完全重复。他就是把当时复兴中华文化这样一个可能有一点点上层的号召,落到一个艺术家的身上,就变成了一个永久的伟大的行为。现在我们不可能以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为自己的兴奋点。

  但是我有一个担忧,刚刚林先生所说的传统是个巨人,我们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很多营养,但是很可能被他压垮,压垮了不能怪巨人,只能怪自己,我们搞错了,把一个游荡的没有精神的门框当成框子。我有这个担忧,开始出现某种民族自信心、文化自信心的时候,文化的题目又大又重又乱,很有可能把大家压垮了,都在说文化,不知道在哪里入手,在文化面前我们变得那么渺小,在文化面前我们手足无措,所以我们随便说这好像是文化,请几个文化人做顾问等等。这样很容易出差错,很容易被巨人压垮。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林先生当年做青蛇的精神又要拉回来,就要做自己。许仙、白娘子还有法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做自己,我有一个精神叫青蛇,已经超越了青蛇的那个时代。这样一种找回自己的精神,但找回自己又不是完全告别他们,还是他们的观察者、关照者,甚至于帮助者,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样一个年长的艺术家在跟我们讲话的时候,要找回自己。第二,我们自己很琐碎,要凭自己的一点小感觉,就认为我自己找到了,不,就要像林先生一样去考察安顺、考察东南亚、考察世界各种文明,真正的找一个大范围意义上的自己。虽然我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但是经常会问,我到底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是谁?这样的哲学问题经常出现在自己脑子里边,就会不断的变成一个课堂了,不断寻找,在整个寻找过程当中,永远不要被我们寻找到的巨人压垮,已经有这个担忧了,被我们夸张了的巨人压垮。所以我们既要重视传统文化、中华文化,又要在这上面取得自由。

  中国历史上对中华文化讲得非常多的时代,往往是缺乏自信的时代,比如唐代就讲得不多,因为那个时候比较自信,觉得我一举手一投足就是,有点小自信还不够自信的时候,就会猛讲,如果完全没自信的时代也不会讲。就像我小的时候在农村的时候,看到正在扫盲,有的人认识一点字就很夸张,我们就在这个临界点上,还没有找到自信,我们希望找到一种个人能够从容自在的在游泳的时代,所以我们就可以把话题做大,有可能把年轻人压垮,就不好了。

  林怀民:

  大家有没有出来拿出来讨论的问题,拿出来分享一下。

  白淑湘:

  在下面坐了很多人,有很多是林先生的朋友,有艺术研究院的。我希望大家多交流交流。

  提问:

  南方周末最近有一个讨论,现在有一个中国要不再实现文化复兴的讨论,我想问一下两位老师,你们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第二,如果需要一次文化复兴的话,有的人提出不同重建的道路,有的人说是道德重建,有的人说是法制建设,您觉得艺术家能不能承担这个重任呢?

  余秋雨:

  我们中国现在讨论问题,很多时候把题目搞得很大,大到具有刺激性的地步,觉得每一个人都回避不了。严格讲文化,中华文化当然需要复兴,这个概念是常识,如果要重新搞起一个像运动式的复兴,这个难度很大,没有必要,因为什么东西搞运动都是错的,一定是走火入魔的。艺术家要不要承担什么责任,看看欧洲的文艺复兴吧,欧洲的文艺复兴介入的全是艺术家,首先有艺术的方式像当时像佛罗伦萨可以感受到人的庄严、人的美丽、人的重要,然后对中世纪做出各种各样的否定或者扬弃、或者筛选,在这一点上重新把古希腊的东西拿回来,古希腊、古罗马拿回来的时候,不是经典学理,但是不要以为把古希腊的文本拿回来就是最好的。这个激动一定不是古时代的文本发现的,那谁会激动,激动的是米朗其罗,还有大卫,这种复兴的很重要的普及和激动的手段,艺术的地位非常非常好,如果没有足够的艺术团体,足够的艺术家和足够的艺术作品来引领这个复兴的话,这个复兴就是枯燥无味的,由于枯燥无味,就缺少大家感性接受的,由于缺少大家的感性接受,那么这样的复兴将是可逆的。

  林怀民:

  我只想说,文化的沉淀,它的速度远远不必上盖高楼大厦那么快,“沉淀”这两个字需要时间,大概不是盖了戏院就有了表演艺术的文化。可是我觉得真的要把每个环节做起来,从教育、美育,乃至于整个剧团或者团队的行政管理,因为到了新的时代有很多新的挑战,就是学习。我宁可说学习、打开视野,也许果然就有复兴,要不然文化复兴台湾还有一个机构叫做中华文化复兴委员会,我总想问到底要复兴到哪一朝代去。

  提问:

  我这个问题问林先生,因为我在香港看过您的草书,因为我是练过十多年的书法,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和书法结缘的?您是不是平常还会练?您觉得书法和舞蹈的关系是不是就是在于气息,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也学服装设计,您觉得是不是服装越朴素越利于您的精神,就是比较贴近自然的,越利于您的表达。

  林怀民:

  服装的确是越简单越好,服装越简单,身体可以表现的就越多,舞者生理的现象就比较容易传到观众身上,我是这样想的。云门这几年来的服装都是简单的,而且我喜欢从头到尾穿一件衣服,比较省钱。

  我们用书法当话题,它是一个跳舞的借口,当跳板,是不是书法给我们很多灵感跟启发。书谱里面说奔雷、坠石,都是讲你的重量、你的感觉,所以我们不断从这里面吸收,我觉得水墨的世界是永远可以回去找东西的地方,但是它是舞蹈,不是书法。云门的舞者每个礼拜写字,很多人很爱写字,有些人写得很好,这里面体会到气韵、力度,没有这些东西加进来,你身体里面的律动还是那样一个东西。我想如果舞蹈弄得比较好的话,也许每一个人唱昆曲都很好,我们的吐气不是西方式的,舞者很喜欢玩,说不一定去唱什么苏三起解,我要找一些东西来反映自己,至于我自己是看到毛笔就吓得会跑的。

  提问:

  林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听了这么长时间,心里的感觉非常澎湃,余老师说尽量不要用大词汇,但是我想用一种,两位老师都穿黑衣服,和后面的屏幕,我的感觉就是黑色铁幕般的雄伟。我是一个编舞的,我们80后的人,我认为我们思想上的个性化不是很强,因为我们所经历的就是生命形式都大致相同,我就想知道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我们怎么去着手找我们的文化,找我们的创作点,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建议,因为我们现在文化和商业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文化和娱乐界限也越来越模糊,文化和利益界限越来越模糊,我想知道在我们的位置上,我们应该怎么去做,毕竟我们不能像您一样去选择一种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这个大环境里创造一种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应该怎么去做,这是我特别渴望知道的,希望老师能给我答案。

  林怀民: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应该怎么办,但是对于你第二个题目,关于文化和商业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这是我们观察得到的一个东西,但是并不代表你必须跟每一个人一样,你怎么能够又要跟别人一样,而显得很安全,又要觉得让大家尊敬的特立独行,这中间没有人会饿死,特别是在今天,这完全是自己的一个选择,时代绝对不会耽误你。在七八十年代一个非常有名的日本的编舞家叫武井慧,他都快四十岁了,已经在欧美闻名得不得了,他的工作是在时代广场的麦当劳递盘子,人家说你干吗?你为什么不去教课,他说我痛恨教课,老是在教ABC,把我的头脑弄到那个层次,我就喜欢麦当劳,论钟点,而且我时间可以调度,我要出去演出,我就说这个礼拜不去。在我们当学生的时候,一直到今天纽约的舞者,大半的人都在餐厅工作,我在美国是扫厕所出身的,为什么?因为这是你的选择,愿意做这样一个事情,就要付出我的劳力,我选择我的路子有去做,我们没有被人家养。有人家养的时候,我们就跑,我觉得这是今天的北京如果有这样的一个空间,到最后是你自己要不要跟别人一样,你觉得原来的东西挺好的,你可以在这个体系里面努力,或者你觉得体系会耽误我,不要紧,你走出去,你编你的独舞,你找你的朋友,天天工作,或者一个礼拜熬了三天,我们做一个双人舞的展示。我们从年初到年尾一直在找钱,我的状态也不是非常唯一跟特定的,特别是在美国的编舞家,会花70%的时间打点现实的问题,只有30%的时间打点团里的问题,编舞的时间只有5%,全世界的人都会看你5%的时间编出来的舞怎么样。别同情自己,别吓唬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专注研究你的动作,一个礼拜以后发现你的动作和别人的动作一样,就统统拿掉,重新开始。你要不喜欢就放弃,就不要编舞。

  余秋雨:

  我要补充一样,可能我们这儿有一个误会,可能林先生的团走了那么远的路,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取得世界性的威望,是不是我们觉得什么经费也不要担忧,什么麻烦也不要承担的痛快,这实际上是按照我们原来的体制在想问题。我前几天林先生偶尔提到,说他到里斯本去了,我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我问林先生你有没有到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玩一下,因为有一个城堡很好玩,林先生说,演出以前舞员不能玩,演出以后,如果多住一天的话,旅馆费谁出,就是云门舞集也始终处于一个在经济社会里边,艰难谋生的状态之中。他们的舞者的生活状态,包括林先生的生活状态,他有一次得到一笔钱了,然后捐献给一个很大的慈善事业。我相信经济的诱惑,经济社会遇到的不得不直呼要什么什么,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些人坚持住了,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很多艺术家可能成了匆匆过客了,他们水平也不错,就是过于同情自己了,过于抱怨环境,可能是这样的问题。

  在环境的问题上,我给这位年轻的编导讲一句话,我们可能有一个误会,以为一定是惊心动魄的环境才能产生惊心动魄的作品,我们现在比较富裕,比较和平,是不是出来的东西就比较平庸,以为是这样的,其实不是,精神的力量完全和自身面对的环境不是直接对应的,人类历史上有很多非常伟大的艺术家,他们就生活在和平年代,而且生活在没有太多麻烦的年代,他创造出了极其优秀的经典作品。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看到周围的人就比较平庸,也不是斗士,也不是英雄,也没有慷慨激昂,如果你觉得他们都非常平凡,有利于对人生常态的思考,常态是最高的、最重要的。

  如果觉得真是很平庸的话,你可以用自己优秀的生活形态走出平庸,去向平庸挑战,给你一个挑战的对象。所以总的看起来,不要觉得这个环境不会出现伟大的艺术,我想任何环境都可以出伟大的艺术,就靠我们自己了。

  林怀民:

  我想今天没有人期待你编一个《东方红》吧,但是我想我们也不要忘记印象派的时代,丰衣足食、赞颂中产的快乐,但是并没有认为多优雅、多美,问题是他们已经把那些做完了,到了21世纪,中国重新富强起来,跟一个世纪前的巴黎是两回事了。这里面有很多可以思考的问题,最重要的时代跟社会都是你自己的感觉。

  余秋雨:

  我讲一句艺术的话,林先生讲到的,真时代可能更能欣赏我们手指头轻轻弹宋词的声音,但是宋词的声音是高贵的,不是平庸的时代。如果我们觉得我们的团体或者生态环境不好的话,可以重组,可以另行选择,选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就是不怕放弃,如果两头都要的话,很多年轻人是这个也要,那个也要,那这就是假选择了,真的选择就是你要放弃很多,很多大艺术家都是这样的,像舞中的人一样,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你说这个待遇也要,那个好处也要,在文艺体制改革当中确实出现了这样的悲剧,你什么都要,就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做不好。

  提问:

  现代舞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他们在一块谈诗,到达感情极致的时候就会跳舞,这是人类最高潮的一种表现,人解放了肢体,是最能表达人精神的艺术。林老师对现代舞是中国的文艺复兴这个观点您是怎么看的?

  林怀民:

  如果我们这些搞舞蹈的都做好了,那可能是吧。我的意思是,由于我们都做得很好,因此带动了所谓的复兴。要不然,那只是一个向往吧。但是我们总是需要有一点向往,这个向往可大到国家、民族,也可以大到我今天能不能一个人在排练场待四个小时,慢慢一步一步来。曹先生说得对,但是我们也要去努力实现。曹先生也说,今天是有机会的,今天有比以前更多更多的机会。

  提问:

  林老师您好,我是从台湾来的学生,我觉得林老师蛮执着,在于甚至舞台的背景,有去一些国家表演,我忘了哪一出舞剧,后面的背景是有植物的,您很执着就是如果植物凋谢的话,您甚至不要这个植物,宁可采取购买新鲜的植物在舞台上呈现给观众,我觉得林老师的这份执着,让我们这些后辈人有很大的感想跟感触。

  林老师所说的静坐,其实现代舞不是注重于技巧本身,您和注重静坐,因为它让自己回归到舞者本身,而不是在于技巧,不是在于腿多高,我想鼓励林老师,在台湾的经济的舞台艺术面临到一些危机,或者是一些事情。我在舞蹈学院,就有听到妈妈说,云门有舞团解散了还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希望您从这个框框中走出来,把更好的舞蹈呈现出来。

  林怀民:

  其实云门没有解散,我会努力打坐,谢谢。

  提问:

  我知道您对印度的佛教特别感兴趣,我想问的是,佛教对您的创作有多大的影响?给你的是哪方面的影响?

  林怀民:

  印度和佛教影响的是我的生活,影响了我的生活,就会影响我的作品,而不是哪一段,我就把印度的菩提树搬到舞台上。

  提问:

  现在我们知道台湾的现代舞在最早发生的时候,是从对西方现代舞的模仿开始自己的模式,中国大陆的现代舞也是对西方的模仿,还有的一些现代舞是对您的模式或者台湾的一些现代舞进行模仿,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我们的作品,我们有很严重的英文模式或者香港模式或者台湾模式,您怎么看大陆现代舞团这种模式的发展?您认为这种模式会到什么时候才有可能找到我们中国现代舞的位置?

  林怀民:

  我不大了解您所说的状况,但是这种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东西,我想将来可能没有中国现代舞这个玩意儿,只有杰出的编舞家,可能一千个人里边就他一个,他不是一个计划经济,但是这种人多了,就有中国现代舞这样的自由了,而不是我们叫闹花儿似的,没有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叫做唐诗,只不过那时候有李白、杜甫这样的人在那里。并不是有一二三四五这样的东西,那个东西从未成功。

  提问:

  我想问一下林老师,关于台湾的舞蹈历史理论研究,请您谈一谈舞蹈历史理论研究对于舞蹈表演教学和编创的关系,您曾经去过东南亚国家,以及您曾经求学去过的除了大陆以外的另外一些地方,一些现状,我想了解整个世界范围内的关系,想听听您的意见。

  林怀民:

  信不信由你,我在台湾也教一些编舞理论的课,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台湾的理论教学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一点都不关心,对舞团没有什么益处,我在书上翻一翻就可以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也许上网去可以很快获得答案。如果你对东南亚或者亚洲的舞蹈有兴趣的话,也许是你今天问我的问题,也许是关于印度或者印尼某一些细节,但是我觉得今天多么地方便,网站一打开,什么都看得到。但是也会发现,我们一不小心出去买了一大堆碟或者CD什么的,但是两个月后发现没有听完,或者统统听过了,没有一首记得。还是上网去看事情,或者是你有一些关心的东西,你就细部的进去。

  提问:

  刚才说到你先是学法律的,后来学新闻,再到舞蹈,您觉得舞蹈对吸引你的地方在哪儿?什么使你一路走下来,不放弃?

  林怀民:

  其实都不是,现在云门有两个团,合起来大概一百个人,要发薪水,还是要编舞,所有这些如果没有这个包袱,我想我老早就不干了,但是跟这些人在一起多么开心,他们多么用功。我父亲警告我会变成乞丐,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对于一个责任。我在台北街上走的时候,很多台北人,我到台湾去的时候,很多人会跟我笑,跟我点个头,跟我讲两句话,你就不想辜负他们。我从来没坚持,我都想跑掉,我每天都不想上班,但是我把自己拖到办公室或者排练场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提问:

  我是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的一名演员,不知道你也没有对国内的舞蹈有没有了解,有没有关注一些大赛,国内对各类舞蹈分得很细,您有什么想法?或者您有什么代表作的作品吗?

  林怀民:

  我不喜欢比赛,可以说我害怕输或者怎么样,我都觉得最苛刻的评审大概就在我身体里,没有一个作品我是满意的,一个作品完了出来以后,三年后,演了一百场之后我还在改,而且总是有呼之欲出的东西,就是不对,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我常常在跟这些东西生气,我特别特别不相信评审,我相信我自己,以及我做得好或不好,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害怕跟着比赛来的好处是不是会把我淹没了,是不是让我瞎了两年,我常常想这些事情。所以我痛恨比赛,我只能走自己的路,所以只有慢慢走,台湾也有比赛的,我也不去看比赛,因为比赛都不太正常。我觉得比赛的时候,整个表演,人、身体开始动的动机,也许不比赛他们跳得更好吧。

  白淑湘:

  刚才林先生说了,希望最后一个,我看还有很多人举手,两位也很辛苦,讲了很多舞蹈文化、大文化、小文化,我想讲的东西都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林先生我们是很敬仰的,余先生我们也很佩服,这两位先生在讲台上对话,给我们不只舞蹈界,新闻界很多方面都来了很多人。92年我们去台湾,93年云门舞集团来到北京、上海演出,当时还去了我们前辈吴晓邦先生家里,还到沈从文先生的夫人张兆和那儿去了。我想这些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都是很值得我们回忆、记忆、发扬的。

  很高兴能跟两位坐在这个地方,跟大家一块交流、交谈,听听你们两位对我们中华民族舞蹈文化,对大文化方面的一些希望、期待和发展,所以谢谢你们两位,也谢谢大家来到这里。林先生走的地方比我们还非常多,像刚才说的安顺那个地方,很多很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很多,舞蹈有57项入了,所以我想要把我们中华民族舞蹈现代当代要发扬下去,要靠在座的一些领头人、佼佼者,还要靠我们后代,我们薪火相传,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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