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最后的最后，我们爱的是谁；身边的又是谁？
（一）
多年后，她再次回到了当初遇见他的城市。已不似初次到来时那个懵懂的青涩女孩，这一次稳扎稳打，至少有了很好的工作，身边也有了很体贴的身影。
踏入曾与他共同踏过的土地，微风徐徐吹过，像当初初遇见他时一样的情景，只是他已不在，不知风是否还是曾经那阵。她走到那棵与他分享过无数心事的紫金楠树，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突然间想起很多事，比如他微笑的样子，比如他身上薄荷的清香……
他离开已经很多年，只是偶尔不由自主回想时，仿佛那身影依然清晰，若是真的有机会再见，对他是爱是恨，怕是她也无法弄清。
多年前，他曾笑着说她做事太过冲动，那时的她那么不服气。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变迁，她真的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最了解自己的只有他而已。
那时的他喜欢说：“对于得失不能强求，该是自己的始终会在，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她不以为薏，却没想到一开始他就预言了结果，给予她安慰。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一年，她回到熟悉的家，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中，戴上耳麦，反复听着悲伤的歌曲，在女歌手苍凉的声音里慢慢潸然泪下。一遍遍想他的好想他的坏想他的背叛，原来再美丽的承诺，只是因为对自己没有把握。相信的人，注定是要伤心的，
后来她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朋友都高兴她终于走出阴霾，只是心境如喝水，冷暖自知。
她放纵自己和不爱的人来往，冷眼看着别人热切的样子，看那些无聊的男子殷勤对她献媚。在小丑般的表演中她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笑着笑着流出眼泪，跟着笑的人以为她是多么开心，她心里却清楚，只是嘲讽自己对于他不也似小丑，悲哀罢了。
再后来遇见贴心的男子，不爱的，却不忍这心痛再有人尝，于是决定停留步伐，不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不是不懂得迁就的人，只是对于他却出奇固执。多年来始终不忘。只是这一次，她回来，是为了放下对他的牵挂，不再带走。
（二）
想当初，最青涩的年龄遇见他。紧贴耳垂的细碎短发，白色的NLKE球鞋，微蓝忧郁的眼，本该斯文儒雅，却笑得轻浮。心是不自觉沦陷的吧，只是于他，却只如歌词中悲伤的词句：朋友的朋友。仅此而已。
羞涩的年纪，不好明目张胆的询问他的联络方式。知道他是那样众星拱月的男子：富裕的家境，英俊的外貌，温柔的性格……仿佛童话中完美的王子。
只是越见得他的好越是灰心，像自己这般不起眼的丑小鸭，必是不入他的眼。不敢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收集他的消息。
自知他样的男子身边定是不缺乏各式各样的女子，流言蜚语也是从未间断。那一日，她站在拥挤的车站，16路驶过，33路驶过，一直未在意，偏偏一回过头，却看见拥挤车厢中他与身旁美丽女子，手牵手笑得开心。漂亮如画的风景，她听见旁边小女生说：那对情侣好般配。心如十二月的空城，冷风阴阴。
后来从朋友那里得知，他与女友一同去了另一座城市。她想：忘了吧，忘了他。投入日常生活繁琐，用忙碌辛苦代替想念的时间。以为注定与他无缘，只好依靠时间来淡忘。某日意外接到他的电话：“好久不见，严蔓音。”
她受宠若惊，没想到他竟记得她的名字，更没想到这么久以后他还会记得她。
“沈子铭，真的是你？”
在优雅的必胜客见面，第一次，只他与她。出门前精心打扮，虽不能一忽之间成为天鹅，也不愿在他面前晦涩了。只是猜不透，为何忽然记得她了。从前不过远远观望，却似平行线没有交际。是否梦也有成真的一天？
半年不见，他似乎过得很好，依旧是记忆中干净清爽的样子，几缕短发垂在额头，遮住清澈的眼眸。看见她，礼节性的微笑了一下。向侍者要了一杯薄荷冷饮，随即转过头：“摩卡是么？！”
她点头，惊异他竟知道自己的喜好。他淡淡的说：“若是留心，没什么不知道的。”似是对她已不甚了解。
两个面对面安静座着，她紧张得手心微微浸汗，始终猜不透他的想法。踌躇半响佯装忽然想起什么：“你和她，应该还不错吧。”
他轻扬眉头，似乎比她更疑惑：“早分了，你不知么？”
自是不知的，在他分手闹得尽人皆知时，她正断了消息，沉溺于忙碌中。待稍稍恢复，就接到他的来电。忆及那日他幸福的模样，心中必定是难过的，可惜自己竟全然不知。想着不禁流下泪来。他惊讶的望着她，却忍不住笑，似乎早已释然。她赶紧擦掉眼泪，不禁为自己的神经质羞涩。
他于是常出现，也会在深夜打电话给她，絮絮的说些话，或许并非什么重要的，她却仔细的听。若是无话时，便静静的听他放些美丽的歌曲。
渐渐的，他对她已不似开始时那么生疏，但又刻意保留了距离。她平日里活泼大方，在他面前却是乖巧温顺，仿佛他就是命中注定唯一克得住她的人。
似乎自此以后，与他之间的距离已不再是无垠鸿沟，只是仍隔了一面玻璃，以为看得清了，却触摸不到深处。她心里暗暗自语：严蔓音，如此已该知足了。
他自是懂得浪漫的男子。带她到山上看星星，在万家灯火前适时的握住她冰冷的手。每次见面时，总是准备好礼物给予她惊喜。
那时正流行拍大头贴，他本事对这类东西完全不屑的，却在她楚楚可怜的目光中，放弃了坚持。
拍出来的照片，她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笑，以为幸福近在咫尺，却忽然听见他在身后迟疑的开口：“蔓音，不如做我的妹妹吧。”
留在他身边，看着各式各样的女子来来去去，回到了当初风流的模样，对她却始终如一的好。她自以为特别，许久之后，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的歉意。明明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却佯装不知，她成了他走出悲伤的救生圈，无端端承受了负担。他走了出来，却把她遗忘在痛苦的深海中。
“傻丫头，下个月我就要订婚了，以后谁来照顾你？”
绝望到极点，连哭都无泪了。她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她说：“子铭，我累了，请你出去。”
他也发觉说这些不妥了，沉默的转身。她说：“子铭，以后你不要来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她平静的说完，却在听见门关上的刹那痛哭失声。
匆匆完成学业，她背着行李逃离了那座城市，怕自己承受不住他幸福的样子。她从来不想做逃兵，遇见他之后，却总是在逃亡。
每个寂寞的夜晚，她在月光冰冷的窗前，忍不住嘲笑自己流浪的宿命。于是开始流连于灯红酒绿中，学习着打扮自己，游走于各式男子之间。只是偶尔凄凉，她终于化作天鹅时，他早已不知去向。
（三）
一路蹒跚，一路遥望。
……如果很多年以后，我们又偶然会面，我将要怎样招呼你？只有含着泪，默默无言。
多年前，严蔓音在表姐蔓微那里见过这首诗，它写在一张漂亮的书签上。她看了，不禁自问，若是再见到沈子铭，她该如何？是再次沉沦还是以报复性的姿态向他示威？可是她记得，无论如何，在他面前她都是卑微的，不禁泄气，或者不见才是最好的。
偏偏很多事都是注定好了，亦不由人选择。
这一天，她到许蔓微的咖啡室，因为生意不错，她也帮着端茶送水。第一眼看到沈子铭时，她有些不确定，倒是他先认出了她，惊异的说：“严蔓音，是你？”
“沈子铭，好久不见。”她微笑，出乎意料的镇定。
“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她，他似乎很是高兴：“在这里上班？”
“不久前。今天临时客串服务生，你想喝点什么？”
她把咖啡放下，座在他对面，然后安静的听他絮絮的说话，只偶尔说：好，恩，是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回溯到从前，只可惜物是人非，心境也不同了。没有意想中的恨，只是淡淡的怅惘。
原来不爱一个人时，恨也是多余的；但若太爱了，却又舍不得去怨他。此刻，她分不清自己是前者还是后者，她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搅乱了心湖，平静的不过表面。
他只看见她淡定自若的神情，却不知她紧握瓷杯的手，早已汗津津。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沈子铭，曾经细碎凌乱的发，现在温顺的垂在脑后。也继承了父亲的公司，他向来不是纨绔子弟，接受眼前的财富，也懂得还需努力。
临别时留下了彼此的电话，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拨下号码，先放下防备的人总是比较容易输的，从前都是她先找他，因为她的思念永远比他多，或许就是为了弥补他缺乏对她的思念。而他的回电总是很迟，被爱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优越感。
这一夜，她彻夜无眠，有关他的记忆一下字全都涌了出来，他沉稳的声音，坏坏的微笑。半梦半醒间，仿佛看到很美丽的烟花，冲向天空绽放出最美的形象，下一刻却化作黑色的烟灰，坠落到难寻的角落。这场记忆中的烟花，那么熟悉，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四）
看到她冷静的样子，他有片刻的失神。他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她有男朋友后，心里会泛起苦涩。人有时或许就是这么自私，总希望曾经爱过自己的人，能永远记得自己怀念自己，尽管知道这是多么不公平。
他没想到多年后，她竟会变得如此美丽动人，几乎让他忘却了她从前的样子。或许是对她觉得亏欠，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她怀着愧疚。其实他很想对她说声对不起，或许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解脱，可是她离开了，多年后再见到她，他突然发现那些歉疚的语言是如此多余。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像个沉默的孩子，在安静的人群中沉默着，偶尔对说话的人浅笑着，给人以宁静(宁静新闻,宁静说吧)温柔的感觉。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她抬起头冷冷的扫视了一圈，他突然发现原来她并非温柔的人，而是太善于掩饰冷漠了。
不知有意无意，他竟开始与她玩一场追逐的游戏。他发现只要他参加的活动，她是决不落空的，偶尔见面却不过点头之交，他于是迷惑，是否只是自己胡思乱想。直到友人笑说：“严蔓音是喜欢上你了，每次出来总要打听你是否会到。”他扬眉不可置信，既而了然，她的冷漠一半是天性一半是不擅表达。
后来与她走得近了，始终保持着暧昧。自是不讨厌的，但也知自己并非是适合她的男子，于是躲开她恋慕的目光。
不是不心疼的，与她一起，常不自主的迁就着，偶尔说出类似承诺的话，却在她惊喜的目光中暗悔。他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对她却一再失约，只怕自己一时兴起伤害了她。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告诉她自己即将和别人订婚，明明连恋人也没有，显而易见的谎言，但他亦知，对于他的话，她向来深信不移。
离开的刹那，他隐约听见屋内压抑的哭泣声，他在门外的阶梯上沉默了一夜，对于她的歉疚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
（五）
和殊颜在星吧客的时候，严蔓音忍不住问：“要是再见到当初爱过的人，会不会再次沉沦？”
“大概因人而异。”殊颜说：“有些人不断往前，对于过往并不留念，有些人却更愿意背负着过去，但总的来说，想要完全忘记过往是很困难的吧。”
“要是想放弃过去呢？”
“那就去面对比较好。逃避只会让想忘记的人和事，沉淀到心里更深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她接到沈子铭的电话。他问：“在哪里？”
她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的声音清晰依旧。她说：“沈子铭，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游乐场曾是她最向往的地方。人们带着愁苦而来，却在这神奇的魔法之地忘却烦恼，快乐就像从地上长出来的蒲公英，风一吹，就飘到人的心里。
小时候，她很喜欢玩一种叫作“旋转咖啡杯”的游戏。两个人座在杯子里，旋转一圈后两个杯子就会相遇，然后又分开。整个过程不断重复着相聚与别离。可是父母离婚后，可以相遇的人已经不再，对于这种分离的游戏，她只剩下厌倦和害怕。
在摩天轮里，她问沈子铭：“你喜欢玩什么？” 程，而是当车慢慢往上行驶时，那种对即将面临的刺激产生的幻想和好奇。”
沉默片刻，他问：“那你最喜欢什么？”
她说：“摩天轮吧，很喜欢慢慢的去欣赏外面的风景，一点一滴的积累平时看不到的景色，才会发现原来生活的石头森林是这么美丽。有些东西身处其中是无法发现它的美好的。”
他笑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
她愣愣的看着他，看得他心中顿生柔软，忍不住俯下身吻她。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幸福都是幻觉，她与他始终生活在两个世界。他的心像渴望自由不被束缚的风，而她的心是一面无波的湖水，那么重，他怎么能够带她一起旅行呢？
（六）
回家后，她躺在床上用被子抱住身体，在黑暗中打电话给萧允柏。
“你在哪里？”他问：“为什么声音像在封闭的空间里。”
“在被子里。”她说的时候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
“要记得留个通气口，被子里空气不流通。”
“恩，我会在窒息前把头伸出去的。”
她絮絮的说了一夜的话，内容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她本已快要再次掉入深渊了，萧允柏的温柔在刹那让她回过神。
两年前迎接第一场春雨的下午，萧允柏走到她的身边。她本事不在意这清水般的男子，却在他腼腆微笑中忽然想起曾经的自己。他喜欢把球鞋洗得很白或许有轻微的洁癖，笑的时候喜欢扬起嘴角带着三分邪气，无一不泛着18岁时沈子铭的影子。
某个阳光斑斓的中午，他和她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初秋的早晨空气中泛着微凉，他握着她柔软无骨的小手，无比怜惜。在她的注视下诺诺开口：“蔓音，我们算是在交往么？”
她呆楞片刻，对这小自己两岁的清水男子忽的生出捉弄的念头：“不算，我不打算和谁在一起的。”
眨眨眼睛何其无辜。他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拿眼前这迷样女子怎么办。她倏忽转身覆上他丰厚的唇。
现在想来自始至终她从未走出过沈子铭的迷障，然而他却伤她那么深。她离开这座城市后，曾听友人说：“他说很对不起你。你的认真他的轻浮，只好把一切一切认作不过年少轻狂。” )
她听得手指冰凉，在泪眼迷离中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自游乐场别离后，沈子铭第一次主动约见她，她犹豫片刻终究拒绝了他。
其实多年前，在陌生的城市中惶惶不安时，她终究忍不住拨通他的电话，思念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喂，你是谁？”
“……是我。”
“你是谁？”
“啊，对不起，打错了。”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她转身把手机丢入旁边的垃圾筒。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了，不过两月，他已不记得她的声音了，或许他从未记得过。
现在他主动联络，以一种怀念从前的姿态。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为那天的吻，还是他终于记得了，那通电话是她所打，所以感动了。可是转念，他大概是不知道的吧。
在那些混乱的日子里，她想着，要是当时自己未曾离开，或者努力的去追寻，是不是结果会是另一翻模样？亦或从未爱上过他，安份的做他的妹妹，那么见面不必尴尬，她也可以继续留在有他的城市。
只是，当她能好好的去想时，他已走远，她依旧破碎不堪。
第二天她生了一场小病，无关痛痒。萧允柏在电话那头千叮万嘱，于是她每日到诊所打吊针。当针头插进皮肤时，有种微微的疼，她看着晶莹的药水慢慢渗透到血管中，忽然不再记得沈子铭的模样。
（七）
今年的冬天有些晚，却出奇的冷。她座在有暖气的车上，看着窗户上薄薄的冰，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
下了车，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零零落落的飘散着，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她看到路边有人在买糖葫芦，喜气的红色冲淡了寒冷。
她拉拉衣领，想着要在这个圣诞送些什么给萧允柏。手机响起，萧允柏说：“下午我就到，这个圣诞我们一起过，不会让你孤单。”
她微笑着挂了电话。
她想这次终于可以放下过去，安心的把手放入萧允柏手中。座在路旁的靠倚上，手机传来短信的响声，她打开，是沈子铭。屏幕清晰写着：蔓音，我终于发觉，原来早已爱上你。
忍不住嗤笑，为什么是此刻，到现在他才送来这句话？她面无表情的按下删除键，自此一切往事如云烟。
他不知，她与他此生只有一只舞，从一开始她用守望的姿态，等待他的发现，可是等到音乐只剩下余音时，他才开始回顾灯火阑珊处，只是他亦不知，那个等待守望的身影已被埋没在了人海。
人生短暂，失去是那么平凡的事。错过，也许就在一瞬间，也许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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