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松柏是在上技校的时候认识并相爱的,那还是上个世纪的90年代。本来所学的工种是相当好的,还包分配,但不曾想,等到毕业的时候,根本分配不掉,接收单位只愿意接收我们的户口,愿意去上班的,一个月只能开500元,不去上班的,保留户口名额,每个月发100元生活补助。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松柏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保留名额,然后带着我一起南下打工。那时的广州钱真的很好挣,很快,我就和松柏在一家大型的保龄馆里找到了工作,松柏由刚开始的服务人员变成后来的技术器械和技术指导,我则是宝龄球馆里的财务人员,由于当时保龄球馆里的财务管理比较混乱,容易钻空子,我和松柏动了一点手脚,一个月下来收入能有七八千,而且吃住都在馆里,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开支,七八千块基本上是纯收入。平时想花钱都花不了。于是,每到休息日,我们都去广州闹市区和景点逛,近乎疯狂地消费。从来就没有考虑到为将来省一点,存一点,每次,我提醒松柏省一点的时候,他都毫不理睬。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后悔了,都怪当时我们太年轻,太天真,总以为好日子才刚刚开始,钱财有的是,无需缩手缩脚的。
我们在保龄球馆整整工作了两年,按每个月7000元收入算,两年就是16万多,但等当球馆要被改造成商场,我们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和松柏两个人身上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2万,这个时候,我们才清醒和意识过来,但为时已晚,那份收入颇丰的工作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开始重新在广州找工作,此时才发现,我们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形势了,落后了许多,学历和技能都比不上别人,连找一份工作都显得很力不从心,更别说是找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了。
2.
在广州是很难在继续呆下去了,在得知我们的状况不是很好的时候,双方的家长都催我们回去,先把婚事办了。尤其是我的父母,他们生怕松柏会不要我了,怕我吃亏,觉得还是把婚事早点办了妥当。
最后,我们只得选择了回去了,现在想来,这个决定很大程度上是错的,回去成为了松柏命运不顺,以及由此发展到后来悲凉的开始。
由于松柏的家在农村,而我的家则在离省城不远的一个镇上,为了便于今后有更好的发展,我的父母坚决要求我和松柏在我家结婚,不回松柏的家,结婚后,松柏先暂住在我家里,等有了钱,买了房子,再搬出去。
本来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曾想却为今后埋下了又一个不幸的种子。
刚开始,松柏和父母相处得很愉快,但好景并不长久。我的父母属于那种传统的中国小市民,小农思想很严重。
由于,松柏一时没有找到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他们并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再加上邻居的闲言碎语,什么松柏吃老丈母娘的闲饭啊,岳父养女婿啊。父母的耳根本来就软,加之别人这么一说,并开始常常对松柏指桑骂槐起来了。
松柏偏巧又是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男人,父母对他的态度越是不好,他越是想拼命地想找到一份好工作,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一事无成、吃软饭的男人。但事与愿违,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称心如意的,松柏先后找了好几个工作,但都是无果而终。
松柏开始愁眉不展,整天闷闷不乐,并学会了抽烟,而且是越抽越凶,从刚开始的一天几根发展到后来的一天两三包。
我是爱松柏的,但我横在他和父母之间,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站在那一边,替谁说话。松柏曾多次提出来要搬出去住,但每次都被我否定了,我担心搬出去,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
松柏就这样在我父母的脸色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之后,我们的儿子出世了,同时,转机也终于发生了。松柏的一个亲戚在上海承包了一个大的建筑工程,他把其中的一个小分支项目交给松柏做,而且是绝对能赚的。这个消息对于松柏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在和我作简单的道别后,松柏独自一人去了上海。钱果然是来得太快,据松柏说,一个工程下来能赚好几百万,够我和他花一辈子的。我本想,这下子,我们肯定要翻身了,但没有想到的是,在佳境出现后,松柏以前在广州所养成的大手大脚的习惯再次死灰复燃。
我到上海去看他的时候,他又像当年一样,带着我全城逛,买最昂贵的商品,他说,现在终于又有钱了,以后还有更多!
但等一年后,我再次带着孩子去看他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赶上了大城市里人的时髦——有了情人!那个女人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给他。松柏常常是半夜三更赶出去,每次回来都疲惫不堪。
纸是包不住火的,最后,松柏和我交了底,说,她是一个有钱的主,亲戚虽然给了他一个项目,但没有给他资金,松柏满世界地找人融资,最后就遇见了那个女人,工程预付款全都是她垫的,所以才迫不得已答应做她的情人的,她是一个变态狂,喜欢不停地折磨人。他也受够了她,等工程一结束自己就马上抽身。松柏跪在地上请求我宽恕他!他说,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我需要钱,我宁愿在陌生的城市里忍受痛苦不堪的折磨,也不愿意在熟悉的环境里忍受你父母和朋友不屑的眼神。
我能说什么呢?我捶他,打他,骂他,怨他?但生活终归是现实的,那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在亲戚和朋友面前有面子,有地位?我息事宁人了,我流着泪对他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和她断了交往,我就当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松柏使劲地点头。
这个决定让松柏很快捉襟见肘起来,那个女人立即变了脸,撤回了所有的资金,松柏的工程被迫中断,而且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松柏和上次一样,走投无路,再次混遛遛地跑回来了。
这回,我的父母更加瞧不起松柏了,他们已经认定了松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混子,糟蹋了他们的女儿。松柏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极大的打击,他借贷买了一套房子,然后带着我和儿子搬了出去,不再寄人篱下。
接下来,松柏的压力更大了,他必须要设法挣钱还贷款。
公正地说,松柏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可惜他的聪明没有用到正道上来。
2004年的一天,松柏到外面走了一趟,回来兴奋地对我说,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
这个发财的机会就是开赌场。松柏雇用了专人拉客,免费用车接送周边的各式赌鬼,一天下来的收入都在一两千块。他还利用各种关系和派出所里的人打成一片,让自己的赌场始终处于安全状态中,老赌鬼们都知道松柏的赌场“没事”。那段日子,松柏吃住都在赌场,一周都抱不上儿子一次。
赌场在日进千元的高利润下,运作了两个多月,然后在一个黑夜里突然被从上面突击下来的公安部门查封。封的封,罚的罚。
松柏又回到了原点,重新潦倒,重新一无所有。此时,我们的儿子已经有四岁了。
松柏虽然接连遭受到打击,但他一直很自信,他认定自己今生肯定会辉煌起来的,他又再开始寻找新的创业计划。
3.但这次,上天却没有再给他机会,给他的是最致命和最彻底的打击。从2005年新春起,松柏就经常莫名其妙地发高烧,脸烧得通红,但他每次不去医院,说是小病,没事,自己能抗得住。最后一次是实在不行了,才问人借了点钱,上了医院。他先是一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医院,医院对他说,你最好还是去省城医院看看吧!我们看不准。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才同意在我的陪同下,去了省城一家较权威的医院,到了医院,医生先让松柏拍片子,在等待拉片子的过程中,松柏还和我有笑有说,计划着自己的下一步财富创举。但很快,我被医生单独叫了过去,医生表情很沉重地对我说:“你要有心里准备,你爱人十有八九是肺癌,而且是晚期!”这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我给打晕了。怎么可能呢?他才刚30岁!医生说,他是短时间内抽烟过度诱发癌症的。
当我强装着微笑走出来的时候,松柏已经猜到大事不妙了,他太聪明了。他一再问我是什么病,问着问着,我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汹涌而出。虽然,松柏他那么对我不公平,和他在一起,我没有享受到一天的好日子,但我和他毕竟还是法律上的夫妻啊!我们毕竟还彼此相爱着啊!我们毕竟还有孩子啊!
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松柏连一节台阶都走不上来,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那天在往回赶的车站里,时间仿佛是凝固了,左等右等,车就是不启动,外面一片繁华和喧闹,而我的心情却是无比的疼痛。松柏像一个傻子一样,目光毫无表情。
松柏最后的日子是那般的痛苦和凄凉,先是无法进食较硬的食物,然后是喉咙变声,声音开始嘶哑,在他还能讲出话来之前,他反复说着的是:“老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儿子,我本来是可以挣钱让你们过好日子的。”
接近生命的最后时刻,松柏已经是瘦得吓人了,只有皮包骨头,极像一具干尸,每次儿子想进房门看他的时候,松柏都拼命地朝我做手势,意思让我别让儿子进来看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吓着儿子,不想把自己最难看的形象留在儿子永恒的记忆里。
医生说,松柏最多能活三个月,但他坚持了四个月零十三天,他太留恋这个世界了,他不甘心啊!
2006年,农历除夕,我带着儿子去看松柏。他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是那般的孤单和凄惨,儿子拽住我的衣角,说,我想爸爸!我忍不住抱起儿子,对他说:“我们不要想他,他那么坏,对你和妈妈都不好。”儿子说:“但是,我还是想他,爸爸说,等他挣到钱了就给我买全世界上最好的玩具。”我的泪又下来了。
我想,要是当初我和松柏不是选择在我父母家结婚,定居下来,而是回他的老家或者其他的地方,如果,我的父母没有流露出对他的轻视和不满,松柏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也就不会一根接一根地抽香烟了,也许就不会那么早的离开了我和儿子。
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来不及回头了! 飞雪/口述 徐立新/整理(安徽省 转徐立新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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