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赌徒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电影总给人留下搞笑印象，这种印象让我们每次一见你出场，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就会先笑起来，你知道自己留给观众的这种印象吗？

　　杜汶泽（以下简称杜）：不知道。为什么会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笑。为什么你们会笑？这会不会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们现在所处的年代跟以前不同了，以前是一个推崇英雄的年代，现在好像英雄都没用了，似乎集体在寻找一些反英雄的人物。我有时候去戏院看反应，在戏里我的表现并不好笑，但观众却笑得很开心。我自己分析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个电影可能太严肃了，观众坐在戏院里时间长了，就会找一些好笑的东西来放松。他们是在寻找好笑，不是发觉好笑，这是不一样的，发觉好笑是你本身好笑，寻找好笑是为笑而笑。作为一个观众，这个态度是正确的，因为你给了钱嘛，难道要花钱买不开心吗？

　　记：你曾经靠赌钱维生，输了很多钱无力偿还，就躲债去了台湾？

　　杜：是的，我曾经是个赌徒。中学毕业我开始赌钱，19岁的时候就已经输过一百万，没钱还，就跑去了台湾。到台湾以后慢慢明白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比如你跟一个人拍拖，不开心了换一个人；一份工作不喜欢了，换一个工作，但慢慢你会发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怎么换还是解决不了，要解决问题，就必须面对问题，所以就又回到香港。

　　记：回到香港就去找债主还钱了？

　　杜：没有，那时候还是不够钱还债，怎么敢去见他。回来后找不到工作，就做散工，帮人装修房子之类的。我的一个雇主是亚洲电视的监制，他看我好像有演戏的天赋，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电视台试镜？我那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演戏，就答应了，因为反正都是做散工，做完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终究要找工作，不如就去试试吧，结果一试就被录取了。

　　记：还记得第一次拍戏演什么角色吗?

　　杜：不记得了，那时候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角色，类似群众演员那样的。

　　记：你胆子很大呢，这样明目张胆上电视，不怕被债主看到？

　　杜：去之前我想得很清楚，因为亚洲电视在香港没什么人看，但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亚视制作的节目香港人不看，但它每个星期直播的赛马收视率却非常高，结果有一天，我的债主在赛马比赛之间插播的广告上看到了我，然后打电话到电视台……（笑）这一下，我再也躲不了。

　　记：现在钱还清了吗？

　　杜：还清了，还清了，分好几次还清的。

　　我想过做最好的烟灰缸

　　记：从1993年开始到2000年，你一直拍电视剧，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电视去拍电影呢？

　　杜：你有没有发现，电视里的东西没有电影里自然？因为录影带和胶片的差别，录影带拍出来的画面总是很生硬，同样的东西放在胶片里却显得很自然很真实很好看。既然这样，如果我在胶片里面，观众会不会觉得我的演技会更好呢？

　　记：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从一个看戏人的角度，而你是演戏的啊，难道就只是为了画面好看就选择电影吗？

　　杜：我演戏是给人看的，演给人看，看，最重要，演不是重点。有些演员认为演是重点，比如他们会觉得某一场戏自己演得很好，很投入，演技如何了得。我觉得很奇怪，你是演员，你的工作是演戏，戏是用来看的，如果观众看不出来，你演得再好，也没用；如果观众看出来，你不演也是好的。有些演员注重演，有些演员注重看，我是注重观众怎么看的演员。

　　记：那在你看来，什么是好看的演员？

　　杜：一个演员最大的影响力在于他所扮演的角色能影响你的思想，好像一幅画，你看是什么就是什么，演员是画里的人物，不是画家，导演才是画家。

　　记：你这个观点一定得不到学院派的认同，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作为一个演员，演技是第一位的，只不过是如何把技巧的东西隐藏得更好，达到人戏不分的境界。

　　杜：有些人觉得自己是万能的，尤其是演员，我本来是烟灰缸，但因为我觉得我的演技很好，我可以扮一个蜡烛，一个杯子，我很厉害。但是如果我是导演的话，我能够找一个杯子，为什么还要找一个烟灰缸呢？何况现在杯子这么多，选都选不过来。也许你很厉害，又能做烟灰缸又能做杯子，但是我不要做一个又像烟灰缸又像杯子的东西，那只是一个工具，我只想做世界上最好的烟灰缸。

　　事实上我就是个杯子

　　记：你当然可以选择做最好的烟灰缸，可是也许我们只需要一个烟灰缸呢，你难道一点不担心机会会因此变少吗？

　　杜：当然担心，我也有改变的时候。比如拍《伊莎贝拉》，这个角色不是搞笑的，我需要改变自己已经深入人心的喜剧形象来出演。我也曾经犹豫过，因为我做烟灰缸已经做得不错，为什么要来做这个杯子呢？想了很久之后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本身就是个杯子。这么久以来大家都误会了，以为我像我所扮演的角色那样幽默，但我不是，我一点都不好笑。我拍这个戏就是要告诉你们，其实我不是烟灰缸，我是一个杯子。

　　记：你认为通过这部戏观众看出你是一个杯子了吗？

　　杜：我本身就是一个杯子！只是因为以前没有烟灰缸，我就把这个杯子搞几个缺口，告诉大家，这是个烟灰缸，你可以往里扔烟蒂。现在烟蒂装满了，我就告诉大家，其实我是一个杯子，不是烟灰缸。我知道现在做回杯子有风险，因为大家都觉得你演喜剧很适合，而且也在这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如果只是墨守陈规，不尝试做回真正想做的事情是很危险的，何况现在机会来了。

　　记：《伊莎贝拉》这部戏里有什么打动你，做出这样的改变？

　　杜：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曾经犯过很多错误，这些错误可能这一生都不能弥补，现实中不能改变的事情如果可以通过电影实现，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记：如今你的这个心愿也通过这部戏有了个了结，但我却听说，这部戏之后你没有戏拍。杜：这个很正常，因为我不肯再做烟灰缸了。从烟灰缸做回杯子需要时间，正如当初我告诉别人我是一个烟灰缸的时候，也是花了很多的功夫才得到大家认可。最近我推掉了三部喜剧，既然决定改变，就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回头。如果因为这个原因，以后没有人找我拍戏也没有关系，我不后悔，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杯子。

　　与他曾经扮演过的众多小人物一样，现实生活中的杜汶泽，也曾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他做过侍应，在丽晶酒店的餐厅里给世界各地的富豪们端茶送水；也曾是个小混混，在庙街进进出出，替老大收取保护费；他还喜欢赌钱，19岁的时候就已经输过一百万，无力偿还，躲债去了台湾……

　　他21岁之前的人生，就是在这样混乱不堪的境地里度过。直到1993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亚洲电视台的一位监制发现，才开始了他的演艺之路。

　　水杯和烟灰缸是杜汶泽对自己演艺生涯的一个比喻。今年儿童节那天，当他坐在位于香港太子自己的工作室里纠正多年来观众对他的误读时，他的谈话让人对他另眼相看。这个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浅薄和没文化，虽然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智慧这样东西，书本是教不会的。

　　水杯和烟灰缸，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杜汶泽？这个问题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对于观众来说，水杯就要像水杯，烟灰缸就要像烟灰缸，只要不是似是而非就好。(晨报特派记者邓雁香港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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