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一:亚洲电影一直只是国际影展上的一道配菜
搜狐:我们的话题首先从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开始。你对今年亚洲电影在戛纳上的情况有何看法?
贾樟柯:一方面从场面上来看,同时有两位评委包括评委会主席是华人,竞赛片以及午夜场观摩电影都有华语电影,从场面上来看相当不错。 但实际上来说,近一两年,亚洲电影的情况并不太好。今年,戛纳电影节只选了一部中国电影参赛,其它亚洲地区没有一部参赛影片,这就已经是一个重要讯息。从前年开始,亚洲电影在欧美市场的占有率越来越低,特别是到了去年,在传统市场上能够上片的亚洲电影不是很多。归结起来,今年戛纳的这种状况说明了两点:一方面亚洲电影走到了转型的瓶颈期,面临一个转折关口;另一方面,中国电影特别是艺术电影所拥有的基础还是存在的,它的影响力还在。可以说是困难和希望同在吧。
搜狐:导致亚洲电影面临瓶颈的原因是什么?
贾樟柯:一方面亚洲范围内大的有影响力的商业电影并不多,真正行销国际的影片并不是很多。另一方面,很多电影资源集中在低成本制作的艺术电影上。由于成本限制,在很长时间内,由一个经济模式生产出来的电影太多了。对艺术电影来说,要求生存求变化,应该首先突破这种经济模式的限制。什么是经济模式的限制?以中国电影市场来举例,一般来说拍一部艺术电影需投资三四百万,那么中国艺术电影的创作模式便永远都处于这种三四百万的框架里面,这种经济模式限制了电影的多元化发展。要使亚洲电影重新焕发出强大的创造力,首先必须突破经济模式的限制。
搜狐:你认为亚洲电影近年来其实面临瓶颈问题,另一方面也有人提出亚洲电影势力在国际影坛上的风头越来越强劲。
贾樟柯:那是幻觉,从来没有强劲过,它就是一个配菜,直到今天也还是国际影坛上的一个配菜。
搜狐:但戛纳电影节组委会在一个官方的访问中曾经提到,没有哪一个国际性的影展能够忽略亚洲电影势力。
贾樟柯:这是一种客套话,今年戛纳就忽视了亚洲。看看今年选片的情况就能知道,它传达出来的意思是目前亚洲电影的创作是有问题的,所以我不去鼓励你。
观点二:电影节应与产业互动,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文化活动
搜狐:很多人认为戛纳是一个相对比较保守、在选片标准上相当中规中矩的电影节,请谈谈你眼中的几个知名国际电影节。
贾樟柯:目前最知名的三个国际电影节,我去过两个,一个是威尼斯,一个是戛纳。我很佩服戛纳电影节,它总是能把来自你从来不了解的地区的优秀电影介绍给观众。把来自未知的电影地区的优秀作品介绍给观众,这是其它电影节很少能够做到的。从这方面来说,戛纳其实相当有眼光,我们要承认这一点。当然,他们积累了差不多六十年的经验,六十年看电影、跟踪国际电影发展的经验不是白来的,他们能够触摸到电影最新鲜的动态、最新鲜的创作。当然这里面也会有一些个案,某个导演的作品给漏过去了,但后来发现其实是一个杰作,这种操作上的失误肯定会有,比如最近的《断臂山》这是这样一个个案。
如果说,戛纳是一个兼顾艺术电影、同时又不放弃拥有比较强市场能力的影片的国际影展,那么威尼斯在实验性方面走得更远。威尼斯更愿意选择一些实验性更强、可能市场能力相对比较弱的影片,它更为偏向学术性一点。
搜狐:在今年戛纳展播的55部作品中,有48部是全球首映的,看得出来推动新生力量是今年戛纳的主题之一。
贾樟柯:戛纳电影节一直都有一个学生基石单元,这个单元创办了好几年,对于一个还在拍短片阶段的导演来说,如果作品好,他可以首先通过这个环节来戛纳放映影片,同时还可以通过这样一个活动接触其它的导演,接触到其它创作的可能。接下来,还有几个周边合作的项目,比如说导演双周、影评一周等,一些年轻导演可能还不是很成熟、不是很完整的作品,可以通过这两个单元介绍过来。如果你拍得再好一点,可能会进入一种关注单元乃至直接进入竞赛单元。这里存在着一个帮助导演逐渐成长的过程,新人通过跟戛纳的接触一步步得到培训。
搜狐:我们也有自己的电影节,相对比较成熟的国际影展来说,我们自己的电影节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
贾樟柯:首先,不要盲目追求什么A级电影节。所谓A级电影节,这涉及一个规模的划分,而不是单纯影片好坏的划分。如果你是A级电影节,你的竞赛片就必须是全球首映,那么在电影节本身影响力有限的条件下,就有可能出现竞赛片的质量不高的情况。把本年度最好的创作请过来,让中国的电影工作人员、中国观众更多地了解这些,这显然更为重要。
办电影节首先要考虑电影节怎么能够推动本国电影,它要跟电影工业产业互动起来,而不仅仅是一个文化活动。电影节不是一种权力,而是一种方法,是电影界发展这么多年来,大家共同找到的一个方法,借由这个平台实现更广范围内的沟通和交流,电影节就是把最新的电影邀请过来,把全世界的发行商、制片人邀请过来,大家碰面,该买片的买片,该签拍片合同的签合同,该了解最近哪些导演拍得不错就去了解。同时还要形成一种节目策划的概念。今年国际电影或者中国电影在发展中遇到什么问题了,那么针对这个问题,电影节要有我的观点。戛纳的选片人曾经说我们不选最好的电影,我们只选最合适的电影,这个观点去做电影节,通过这种形式来让电影工作者思考,给电影产业带来新的调整,这才是一个电影节应该担当的责任。
今年,香港国际电影节搞了一个“向武术指导致敬”的策划,为一个非常重要但是不被人重视的岗位——武术指导做一个介绍,揭晓武侠电影的秘密,告诉观众动作是怎么样产生的,动作片是怎么发展的,背后的技术是怎么样的。这个策划活动对于动作片的传统技术不断传承下去有不错的促进效果。
搜狐:其实,动作片一直是香港影坛三大支柱型的影片之一,而这个策划活动的促进作用,目前也已见端倪。
贾樟柯:电影工业始终是一个需要更多鼓励的行业,尤其目前困难这么多,利用电影节的学术性和威望来对某一个部门、某一种创作给予肯定,很有必要。
观点三:将个人意识转换成公共意识是我的一个信念
搜狐:你对于华语影坛的现状怎么看?
贾樟柯:从国内的情况来看,创作类型、题材的限制让华语电影很难做到真正的商业化。一个电影工业的题材类型究竟有多宽,是一种宽和窄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好和坏的问题,它是一个设计电影导演想象力边界的问题。另外,我们至今仍没有形成一种成熟的明星制度,没有明星制就没有电影工业。目前国内能够对电影工业产生影响的演员屈指可数,这种制度的缺乏导致了很多相关环节都存在大大小小的问题。
搜狐:你讲的这些都是体制上的问题,但整个大环境的改变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在目前的环境里面,作为一个电影人来说,要求生存求发展,应该怎么应对?
贾樟柯:每个人的策略不一样。以我个人来说,我拍《站台》的时候,拿到了五百万的投资,这个剧本最后没有通过,我跟投资的老板说对不起,这部片子估计没有中国市场。老板说那就算了,那你就拍吧,然后就有了这部电影。当然,这只是个案,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愿意这样,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个案。
搜狐:《世界》正式进入院线之前,您拍了七八年地下电影。
贾樟柯:七年。
搜狐:《世界》的公映让你获得了一个直接与观众对话的机会,观众的反映让你满意吗?
贾樟柯:很好。让我对中国观众构成、观众的审美习惯、中国媒体的运作还有电影面临的问题有了更现实的了解。以前,所有问题都是想象猜测,而在《世界》公映的整个过程里面,我学到很多东西,包括什么人在看电影,观众对电影最基本的期待值是什么,这些东西都非常实在,一目了然。
搜狐:你曾经提过你想做的是具有商业能力的电影,你概念下的有商业能力的电影跟我们目前所见到的商业片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贾樟柯:对我来说,这是我的一个信念。在电影创作里面,个人意识非常重要的。我们之前的创作基本都是集体意识,个人在某个特定时代里的痛楚、感受,从个人角度看到的真实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些一直被忽视了。我希望能够通过我的作品,将我个人的意识转换成公共意识,这个所谓“转换成公共意识”就是我谈到的“有商业能力的影片”,有共同的感受、共同的经验,最后形成一种共同关心的话题。如果电影只是个人意识,那就变成了导演个人的喃喃自语,只有转换成公众意识,才有价值。在我的作品中,转换得比较好的就是《站台》。 (责任编辑:老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