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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拍电影真情实感最重要 不能让观众流走

YULE.SOHU.COM 2005-12-23 10:05  来源: 解放网—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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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高粱地里走出来的西北汉子。

  他是国际电影颁奖典礼上最常见到的中国脸孔。

  造就了自己电影传奇的他,成为关注的焦点,也引发争议的话题。而他就是把电影当成一种热爱,于广阔中驰骋,于沉默中汹涌。

  热闹的《千里走单骑》首映式再度让张艺谋成为焦点与话题时,丽江,12月17日凌晨2点,张艺谋接受了《解放周末》的专访。喧闹之后,我们听到他关于电影、事业、人生的一些沉静思考。

  摘下面具,面对内心

  《千里走单骑》讲述的是两对父子因隔膜而疏离,寻找亲情的故事。面具是影片的主要道具,也是一个象征。卸下面具,面对内心,是电影对观众默默的心理期许。

  解放周末:你拍摄电影的过程是摘下面具、面对内心的一个过程吗?

  张艺谋:首先要说这个故事未必是个人的经历,也未必是有经历才能拍这个电影。如果是这样的话,一个导演一生可能只能拍一部电影了。我拍的电影,都和个人经历无关,没有自传式的。

  解放周末:以后会拍自传电影吗?

  张艺谋:还不知道。但是拿下面具,以真实情感面对,这选取的是人类共性的东西,是对生存现状的一种思考。现在世界上这种问题太多了,人们的面具越戴越厚,附加的东西越来越多,而真实的、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内心却越来越少。

  解放周末:真情实感似乎也越来越难以回归了。

  张艺谋:真诚面对、真诚相处,也许永远只能是人类的一个愿望。正因为是愿望,所以才美好。这部电影的第一层面讲的是关于父子情感的故事,很温情,除此之外,我们还希望观众有进一步延展的思考,使他们能够体会到某种孤独、逃避、伤感和无奈,也触及到超越亲情、超越家庭、超越国界、超越民族的人类共通的情感。就像电影里面暗示的,只有摘下面具,才能够真实地面对别人和自己的内心。

  解放周末:这是一个深刻的内涵,但表现得却非常朴素,形式和内容形成反差。

  张艺谋:的确,我用的是相对朴素的电影语言,讲述的是一个线性的故事,叙事风格也很简洁,一点都不难懂。当你把所有的手段都删繁就简的时候,它实际上就呈现了朴素感,这种朴素感,不是指画面,而是指电影中的某种情怀。这种朴素感已经渗透在电影中,讨论主题、人物时又超越这个朴素感,形成反差,也是希望让一般观众都能想到,它不是一个关于纯粹的父子情感的电影。

  真情实感是电影最本质的商业元素

  “不伸手仍可拥抱天空下总有真情”《千里走单骑》海报上的话语,在这个冬天悄悄吐露温情与温暖。

  解放周末:在拍了两部商业大片后,又推出了这部艺术片,有人评价这是你的“回归”,你怎么看?

  张艺谋:其实《千里走单骑》的故事是在《英雄》之前就开始写了。赶巧了,两部商业片后,这样一个作品出来,媒体朋友把它叫作“回归”,但我觉得并不是“回归”,因为我一直是拍艺术片的,商业电影只是尝试。对一个导演而言,电影类型只是创作的变化,每个导演都希望尝试不同的东西,就像我们大家吃饭一样,经常会换一些口味,其中没有必然的联系。

  解放周末:尝试了商业片后,再次回到艺术电影的领域,有没有受到前两部商业电影成功的影响,为这部电影注入一些商业元素?

  张艺谋:这部电影里有哪些商业元素,我还没有仔细思考过。不过,所有电影都必须具备的商业元素就是一定要有真情实感,要和观众的感情产生共鸣。观众看电影,除了视觉、画面、特技这些东西以外,不管大制作还是小成本,感情必须拍得充沛。

  成功的好莱坞电影,对于感情的描写都是不遗余力的,包括很多超视觉的发挥,这就是最本质的商业元素。希望电影有商业价值,那就一定要建立在感动观众的基础上。

  高票房是中国电影另外一个生存希望

  上世纪80年代末,张艺谋出演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男一号,那是他第一次接触电影商业运作,据说当时他很看不起商业电影,演完了连配音都没去。如今,张艺谋却俨然成了中国商业电影的领跑者。

  解放周末:最初你很排斥商业电影,现在却走在商业电影前面,是什么促使你发生这样的转变?

  张艺谋:不是我排斥,可以说10年、15年前,中国的每一位导演都是排斥商业电影的。20年前,不要说商业电影,连“商业”两个字都不存在,那时候叫统购统销。什么“市场”、“发行”,这些词都是新的。那时候只有艺术和政治的关系,你的电影通过审查了,才能收购,才能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随着时代发展,到今天,每一位导演都把“市场”、“票房”、“电影工业化”、“产业链”这些词挂在嘴边。我是和大家同步前进的。

  解放周末: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促使你转变?

  张艺谋:没有特别的事,就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有了这种意识。拍武侠一直是自己的一个梦想,但从没和人说过,也没宣传过。《英雄》剧本写出来后,《卧虎藏龙》就成功了,那时很认真地想过放弃,因为不想被人说“跟风”,说你藏着投机心理,弄得挺没面子的。但剧本写得不错,而且各方面准备都有了,翻来覆去怎么都放不下。后来想,《卧虎藏龙》的影响不是一天两天的,要想躲,哪年能躲得过去呢?跟就跟吧,谁不是“跟风”呢?李安拍《卧虎藏龙》前,还有那么多武侠电影呢。

  解放周末:就因为《卧虎藏龙》成功了,影响力太大了。

  张艺谋:所以前面拍的都不提了,只提这一部。不过拍了以后通过新画面公司操作,非常意外地获得了2.5亿的票房,大大出人意料。这个结果可以说大大刺激了中国电影市场,也让我开始很认真地思考,原来中国电影也需要这么高的票房。

  解放周末:而且也可以创造这么高的票房。

  张艺谋:这么高的票房绝对是中国电影的另外一个生存希望。你看,好莱坞电影给了我们多么大的压力啊,不仅我们,很多国家的电影都面临这个问题。韩国电影就是从票房开始翻身的。我们想翻身,绝对不能忽视票房、放弃票房。

  卖萝卜比种萝卜还重要

  夸张的反盗版行动、豪华的明星阵容、炫目的首映开场……张艺谋的电影推广花样越来越多,他的电影成为话题、成为期待,甚至演变为一个个文化事件。

  解放周末:从《英雄》开始,您的每一部电影似乎都演变成为文化事件,特别是首映式总搞得轰轰烈烈。

  张艺谋:电影推广花样翻新太重要了。《英雄》之前,我们宣传电影就是“走四方”。最累的一次是宣传《一个都不能少》,15天走了15个城市,整天就是飞机、飞机、飞机。下了飞机先参加一个集体新闻发布会,然后是分别访谈,都谈下来,四五个小时过去了,再去电影院“跑场”。一般要跑5-8个电影院。“跑场”干什么呢?就是进去先接受献花,然后上台,接着代表主创人员向观众致谢,“谢谢你们的支持”,说完给影迷签名,然后抛球,谁得着球谁就得个签名。就是这么个程序,反反复复。

  解放周末:时间长了就僵硬、麻木了。

  张艺谋:走“四方”,走到最后,导演都想抽自己,不光是身心疲劳,你还会产生无聊感,突然觉得自己从事的事业特别没劲。所以我特别支持中国电影在宣传上花样翻新,用不同的手段去推广它。不仅要种好萝卜,还要卖好萝卜。

  解放周末:事实上很长一段时期里,大家并不重视“卖萝卜”这个环节。

  张艺谋:我们过去只是闷头种萝卜,其实,有时候这卖萝卜比种萝卜更重要。如果不会卖,再好的萝卜都得烂在家里;如果会卖,即使你种的萝卜长得不太漂亮,也能卖出去。卖萝卜的水平、技巧和方法,尤其是卖萝卜的观念,在中国始终很弱。

  解放周末:所以要到市场上去“吆喝”?

  张艺谋:对啊。因为市场本身真正的力量不在自己手里,而在观众手里,所以必须要调动观众的热情,培养他们对国产电影的兴趣。

  解放周末:在你看来,卖萝卜不仅是为了帮投资人赚钱。

  张艺谋:光针对投资人的资本回收那是短视的,千万不能这么看。其实卖萝卜的意义特别大,大在哪里?大就大在能刺激观众的心理,调动起观众对电影的兴趣,让电影成为话题。如果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你这个电影的话题,电影就是活的;当人们对你的电影没有兴趣,心里根本没这个话题了,电影就死了。

  解放周末:观众的心理需要培养和调动。

  张艺谋:韩国电影为什么火?最主要就是他们有强烈的民族责任心,强烈的民族凝聚力,甚至是有时看起来很偏激的民族感。他们就是用国产手机,就是开国产汽车,就是走进电影院看国产电影,好看要看,不太好看也看。这样的心理调动起来,你说市场怎么可能不好?

  解放周末:我们观众对国产电影的这种心理还没有形成。

  张艺谋: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最基础的工作,要培养观众的心理,让观众不要对国产片失去兴趣。卖萝卜对市场、对公司来说是商业行为,但是对观众的心理保持来说就不是商业行为了。你要让大家知道那里有片萝卜地,让他们能够想起来那里还有萝卜。如果观众彻底抛弃你了,再想翻身出来可就难了。美国人天天变着法地想赚你的钱,它怎么可能让你翻身?嘴上说得好,下刀子狠着呢,戏拍得好着呢,观众很容易就被他们培养了。

  不能把年轻观众让给好莱坞

  从1995年开始,我国以每年大约10部的速度引进外国大片,国人从此可以与国际同步观赏好莱坞电影,观赏“大片”也逐渐成为时尚。在与好莱坞电影艰难的共生中,国产影片苦苦寻觅自己的出路。

  解放周末:现在的国产电影有种趋势,越来越强调大制作、大场面。

  张艺谋:主流电影强大是好事。文化精英、知识分子毕竟是少数,被多数老百姓喜欢的电影强大,才是中国电影的强大。有的所谓的精英电影,即使在全世界轮着得80遍奖,

  它也只能是少数人看的电影,时间长了,你的观众都被好莱坞拉走了。等再过10年,好莱坞把它的观众培养出来了,你就没辙了。一般10年观众就定型了,到时候他就不喜欢吃你这口了,就和你分道扬镳了,永远也不看你的片子。

  解放周末:年轻人更容易受影响、被培养。

  张艺谋:美国市场一年能上映几部中国电影?美国人知道哪些中国影星?屈指可数吧。但中国的年轻人说起美国电影明星来,简直如数家珍。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年轻人被好莱坞抢了。

  解放周末:你要和好莱坞争市场?

  张艺谋:对于个人来讲,可能拍一部电影只是完成自己的梦想,但客观上可能真的就是在和好莱坞争夺这个市场。只有主流电影强大,才能影响年轻人,才能抵御好莱坞电影对市场的瓜分和侵蚀,才能保护自己的电影产业。

  解放周末:但目前的状况似乎并不乐观,有什么对策?

  张艺谋:中国电影市场环境还是比较好的,大部分国人对国产电影的兴趣还没灭,中国电影的土壤也不错,所以我们电影人不要抱怨,要抓紧锻炼,抓紧提高自己的水平,要鼓励年轻导演多拍主流电影。

  解放周末:问题是并不是所有导演都有机会、有资金去拍主流电影。

  张艺谋:投资人为什么愿意给你投钱?这是一个信任的问题。如果说我张艺谋今天在投资人心中已经建立起了一种信任的话,那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靠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一定会有投资人找上门。

  解放周末:投资人的嗅觉总是很灵敏。

  张艺谋:非常灵敏。只要一个导演努力工作,把心态放好,真正钻研自己的业务,从观众的角度拍吸引人的电影,不管什么样的规模,投资人肯定会注意到。整天抱怨,为什么不给我钱?给我3个亿,我也能拍!这些都是空话。在国外,很多年轻导演刚开始都拍小成本电影,突然某部作品显示出了强大的投资潜力,投资人马上就一窝蜂地冲上去。如果投资人不找你,责任肯定在你自己,不要抱怨,天上不会掉馅饼。

  我就是一个木匠

  1971年,张艺谋被分配到陕西省陕棉八厂当工人,张榜公布工种时,他的名字被人误写成了“张银幕”。工人都笑,“人家家里又不是放电影的,干吗把人家名字写成‘张银幕’?”可那时谁又能想到,张艺谋后来的人生竟真的始终与银幕相伴。

  解放周末:提起中国电影,人们很自然地就会想到你。在别人眼里,你已经成了中国电影的一个符号、一个品牌,你怎么看?

  张艺谋:我成为中国电影的一个符号(笑)?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到。中国电影一百年的历史,是众多智慧、执著的电影人共同书写的。正是有那么多优秀从业人员的共同努力,才支撑起中国电影今天的局面。我只能算众多电影人中的一个,我也从来不把自己看作是什么代表人物,如果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没法用平常心进行创作,对创作也是有害无益的。

  解放周末:虽然你想保持平常心,但作为一名著名导演,还是备受人们注目的。

  张艺谋:做导演,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有人看的电影,才是好电影,就像做木匠一样,你活儿不好,人家就会退货。360行里,每个行当都有优秀人才,只不过大多数人是默默无闻地在做,而做我们这行每做一件事都会得到大众的关注,这已经很幸福了,不能再把自己伟大化,还是要踏踏实实地创作好每一部作品。不过,我还是非常庆幸意外地得到了这样一个职业,这是一个我终生所爱的职业。

  拍电影不能奔着奥斯卡去

  在中国电影导演里,张艺谋算是一个得奖专业户。自从《红高粱》捧回了金熊奖后,金狮奖、银熊奖等众多国际上的大奖又一一被他收入囊中,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最佳摄像,该得的他几乎都得了个遍,甚至今年还拿到了个终身成就奖。如果说遗憾,可能就是他和奥斯卡“小人”一直擦肩而过。

  解放周末:你是获奥斯卡提名最多的中国导演,这个奖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

  张艺谋:我认为奥斯卡奖具有很强的商业效果,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提高一部电影的艺术评价。当然没有导演会拒绝奥斯卡,谁要说“我一点不在乎那个奖”,那肯定是假的,因为奥斯卡至少可以提升观众的关注度,提升导演的“江湖”地位。

  解放周末:听起来很有诱惑,那么获得奥斯卡奖是你的追求吗?

  张艺谋:那个奖项是无法预测的,也无法设想。在进行电影创作的时候,必须全身心地投入,那时候是绝对不能想那个的,更不可能把奥斯卡当成目标。如果是奔着奥斯卡去拍电影,肯定错。不过把片子拍完了,等到改不了的时候,没事做梦,想想奥斯卡也是可以的(笑)。

  解放周末:中国电影需要这样一个奖项吗?

  张艺谋:中国电影不是非得要这个奖,但是它对于宣传中国电影,提升中国电影的关注度至关重要。我欢迎每一部在国外获奖的影片,我觉得这样的电影应该更多一些。如果在全世界的电影奖项评选中,每一次都有中国电影,那就太好了!

  不懂表演的成功导演

  拍《老井》时,因为没找到合适演员,摄影师张艺谋被导演吴天明看中,让他当上了男主角,从没学过表演的张艺谋因为这个角色获得了东京国际电影节的“影帝”称号。后来吴天明在书中回忆:“艺谋深知表演是弱项,就努力揣摩。他同农民一起上山劳动,每天从山上背三块石板;中午太阳最毒时,别人都在睡午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脱光膀子打猪食糟子;为找到垂死前奄奄一息的感觉,拍戏前他三天半没吃一口饭。”

  解放周末:你很善于发现和培养演员,无论是从前的《一个都不能少》,还是现在的《千里走单骑》,里面的非专业演员表演得都很成功。

  张艺谋:这点我还是挺骄傲的。在选演员时我判断很准,比如说《千里走单骑》中的“杨杨”,是我从7万个孩子里“海选”出来的。当初我看到这孩子时,就有种感觉,他行。因为这个角色要和高仓健配戏,我和老高说好了,到时选出三五个候选小演员,最终用谁由他定。但最后我只给他看了一个孩子,就是“杨杨”。后来我听翻译说,高仓健看杨杨试戏的录像带时,特别兴奋,一个劲地用脚踢桌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解放周末:你不仅善于发现非专业演员,还总能成就专业演员。

  张艺谋:我还真成就了两个国际的腕儿(笑)。巩俐和章子怡都很特别,虽然是我发现她们的,但如果不是我起用她们,她们就不成了吗?未必。因为她们都是这块料,也在于都有几部拿得出去的作品,所以才能迅速在世界上有了影响。最关键的是,她们都非常努力、刻苦。说起来,我还真很自豪,现在国际上影响最大的两个中国女星,都是我发掘出来的(笑)。不过,其实我不懂表演。

  解放周末:你得过东京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怎么不会演戏呢?

  张艺谋:那个是偶然的。因为导演好、剧本好,那叫“戏饱人”。其实我和演员谈戏的时候,我经常会觉得自己笨死了,不能把角色谈得很透彻,不能全方位地启发演员。我曾经到美国一些电影拍摄现场看过,那些导演可真是当导演的料,能把演员哄得呀,简直就能哄“上坡”。他能让演员没有任何负担,完全激情释放,让演员觉得自己演得棒得不得了,一个人能演一万个人。就是那样一种境界,我达不到,这也可能是我的一个弱项。

  凌晨三点半,助理一遍遍提醒张艺谋该结束了,因为早上9点还有媒体发布会等着他,而此前的24小时,他也只休息了两个小时。我们和他告别,无意中提起明年即将在美国大都会上演他导演的歌剧《秦始皇》,他又来了兴致,“看着吧,那出歌剧一定给咱中国人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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