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是个崇尚个性的人,他崇尚个性化的表现内容,也崇尚个性化的表演技巧。后者虽然就字面来说并无过错,但在实践中却往往因为理解的不同而产生出一些或可商榷之处。我们清楚地记得,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进入准备的那些日子里,寻找并选择青少年马小军颇费了一番周折,甚至成为了花边新闻,而姜文最终选定的演员夏雨,当初并非有什么表演经验,只因为他的相貌与姜文酷似。与此相配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马小军少年时代的形象,那个小家伙最醒目的表演是模仿姜文的样子,用力地眨着他的眼睛。几年过去,这个眨眼的动作又出现在《鬼子来了》的主人公马大三身上,可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马小军和《鬼子来了》里的马大三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完全不同的人物呀。我们不是研究表演的行家,无从正确点评姜文创作过的十数个甚至数十个角色,我们更愿意把姜文电影中的上述信息,看作是姜文要求其作品的人文内容必须姜文化的表现。
仅仅说遍地沼泽的泥泞地带凸显了姜文电影,那是远远不够的,姜文电影是这片文化凹地中的刺玫。“刺”者,是指姜文电影的拒绝流俗,拒绝无个性化,拒绝肤浅化和平面化的庸俗趣味,拒绝奴颜婢膝与同流合污。“玫”者,是指姜文电影在一个披靡了大众的环境里继承着中国新电影的精髓,坚持着花儿为明天开放、为下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精神/道德高峰开放的努力。中国新电影是我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以后,我国影视界盛开一时的灿烂之花,这没有问题;中国新电影所创造的意识表达方式将在下一个文化时代蜕去噤若寒蝉的自我保护,行走于灿烂的阳光之下,这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应该怎样判读姜文电影——这种处于中间阶段的文化/艺术作品——的价值。让我们来勾勒一种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过的历史画面吧:某一旧朝代的末年,大规模的战争席卷着全国,新朝代军队的所到之处,无不破坏,焚烧着旧有的一切。在这无可阻拦的战火硝烟中,旧朝廷的国家藏书阁也在烧毁之列,这就是无数类似《神农百草》《孙子兵法》等文化典籍失传的过程。那么,记载着上一朝代文化的那些书籍是怎样流传到下一朝代,甚或后世的呢?那年头可没有和平解放、和平交接一说呀。于是,我们猜测:除了国家图书馆,那些被下一朝代军队所焚烧了的书籍还有一个大可宝贵的安放之地——当时那些知识分子的头脑。书是他们写出来的,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个阅读能力。正是他们,在大规模的战争破坏之后用他们的头脑,用他们的笔和手,将这些被战争烧毁的书籍复原出来,从而完成了保留、传承的功绩。这个小小历史过程今天仍在重演着:当经济的战火燃烧大地,当中国新电影被商品经济的大潮彻底战胜而不复存在,这时候,一个叫姜文的导演用他的电影在战火和大浪中保存着中国新电影。如果,你不否认中国人明天的精神/道德高峰一定会到来,如果,你确信下一个文化时代必定会包含上一个文化时代所创造的文化精粹,那么,请你保护并且关注姜文电影,因为,这种不合时宜但却顽强生存的文化/艺术之花不属于今天这个低洼的文化谷地,它们为未来而开放,它们只属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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