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学上讲,距离产生美,成人回忆儿时的故事常常幻化出一种“放大式”的美好印象,就像曾经嬉笑玩耍的童年庭院总感觉很大,其实多半如天井般促狭,但有关成长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可以消解空间的实际感觉,可能正因为如此,营造往事时便多了份浪漫的味道。我不明白的是顾长卫为什么对那个年代的记忆纠缠了这样多无法释怀的情绪,他既没有年长于他的姜文之辈的深刻厚重,又不及年轻一代如贾樟柯等人的自由洒脱。回想1977年后由“伤痕文学”带起的一批沉重如《巴山夜雨》、《天云山传奇》、《小街》、《芙蓉镇》等的“伤痕电影”,无不具有一种感人肺腑的诗性的力量,从泥泞中跋涉出的伤痕累累的人们尚且对人生有着如此执著的信念和不灭的希望,那末,《孔雀》是否太过矫情而有无病呻吟之嫌呢?至于获得国际著名电影节的大奖,我不认为说明什么,开句玩笑,连慈禧都认为”洋人有什么?!”别把拿奖太当回事儿,外国人即便是“中国通”,又怎能看懂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中复杂而深刻的意蕴呢?
作为摄影师出身的顾长卫,走到今天实属不易,看得出,他很用心地把握这部影片,却时时透出内心的彷徨和不安。影片的画面并不像先前宣传的那样美,开头从天而降的伞兵在乌涂涂的天空模糊不清地飘落,毫无美感,其实影片大可不必为了维持影片淡雅的基调而作如此混沌的处理(在阴天里拍摄),即使在明媚的骄阳下也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拍出唯美的调子。顾长卫在影片中大量运用长镜头,他认为这样是最天成的,你不去打扰不去干预,让生活平静自然地发生流动,而我们只是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进行观察。”但实际影片中,顾长卫并没能坚守这一点,或者说不彻底,镜头的把握有时还显得刻意。比如伞兵降落前,姐姐在屋顶穿过晾晒的白色被单,摄影机掠过屋顶的三角阁楼慢慢升起,画面变成俯瞰镜头,这让观众突然感到“第三只眼”的存在。也许顾长卫想给影片的影像在平实朴素中增加些特别的个性,却恰恰打断了观众的思绪,显示了导演的意图,流露出匠人的思维和手段。
影片三段式的时间结构,将三种命运很工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故事,同时又是别人故事中的配角,似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的段落式结构我们并不陌生,许多影片都采用这种方式叙述故事,以造成多重视角。2003年获得第5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和最佳导演奖的美国影片《大象》(导演:古斯·凡森特)是一部有着纪录片风格的电影,导演大量采用长镜头以超然的冷静旁观,让不同的人物在被打乱的时间里重复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有些微的变化,既是影片中不同的”他者“视角,又提供了某种线索让观众发现时间的轨迹自己思索并重建事件,在段落式的铺陈中衍生出一个枯燥事件的立体层面和惊栗效果。
也许是考虑到商业因素,《孔雀》的处理显得太条理,在姐姐的段落中,哥哥和弟弟目睹姐姐每一个梦想的升起和破灭,当姐姐的故事重合在哥哥或弟弟的段落中时,我们看不到性格迥异的傻哥哥和弟弟本应有的不同的反应,他们的视角正是观众在注视的银幕。导演在一个完整的故事中打破时间链条把三人的各自生活分别抽离,相对完整地把三个故事并列,角色的时空尽管在交叉,但三条线平行发展,分明暗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与命运抗争的结果是命如草芥般的衰微,与世无争随遇而安却得到生活的垂青厚爱,隐忍的外表下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反抗泛出有些龌龊的沉渣。我的直觉是仅仅停留在影片的层面上不要深究细细琢磨,否则,影片格调不高的问题就会凸显,《孔雀》耐不住回味和推敲。有一种影片,它的思想是在观众不同的经历、阅历、知识和修养中成型的,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感受和心得,《孔雀》不是。我在想,如果影片不是三段式结构,而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正常地讲述这个故事,影片可能就不好看了。
当然,从观赏角度讲,《孔雀》的可视性很强,它有着那个年代特定的”集体记忆“,唤起人们旧时庭院旧时花的感觉,对参军的梦想、用大白或粉笔刷球鞋、爆米花、烤白薯、淹咸蛋、做眼保健操等等,两小时二十分钟不觉长。
关于影片的名字,顾长卫说得很简单,他认为就像有部影片为什么叫《大象》,是听说中学生艾里克弹钢琴的时候墙上有个大象的图画因此得名。实不尽然,导演古斯·凡森特自己解释是向1990年去世的纪录片大师阿兰·克拉克致敬,死前大师的遗作便是1989年完成的影片《大象》,片名取自爱尔兰作家博纳德“大象进入起居室”的典故,意为“难以置信又难以解决的矛盾”。关于《大象》的另一个说法是取法“瞎子摸象”的隐喻:每个人只是故事的一个点,无人洞悉故事的完整层面。
“孔雀”的寓意是什么?影片最后,姐弟三家人来到空空荡荡的动物园,相继走过孔雀身边,他们都想看到孔雀开屏,哥哥甚至取下妻子的红围巾在孔雀面前来回摆动做出进一步的努力,孔雀依然故我,而当他们走后,孔雀却开屏了,说明什么:这就是命!哪怕你等一刻还是一天甚至一个月,也许终也看不到那最美丽的刹那,但是孔雀想开屏时,却可能无人在场,就像影片中姐姐为什么没有参上军,另外一个同时填表但并不自信的女孩却如愿以偿,最后甚至和姐姐心仪的军人结婚了,影片未作任何铺垫,只剩下一个解释:这就是命!这就是缘!命运给姐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试想一下这样的结尾:姐弟三家走过后又折返回来,期望看到心中的愿望,而孔雀已然打开五彩锦羽,这多少会给影片增加一些希望或亮色:只要对生活充满信心并持之以恒的努力,一切将会变得越来越好。同时也使影片的三段人生得到升华。顾长卫在许多采访中谈到该片时反复提及”温暖“的感觉,而我们看到的则是影片最后姐姐绝望的泪水和对未来的茫然。
影片表象看似是对往事的怀旧,骨子里却是根深蒂固的宿命论。
影片的结尾很灰色。
孔雀悄然开屏,仪态万方地来了个华丽的亮相,然而青春已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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