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小武》。

　　在《小武》倍受赞赏的结尾：小武被铐在街头，过往行人逐渐走近前围观。此时一个360的摇镜头突然从小武身上转到围观者身上。“有的人因为意识到自己正被拍摄而感到惊讶，于是就离开画面去做自己的事了；与此相反，有一个年轻男子正眼看着在拍摄他的摄影机而没有假装在看小偷……”(夏尔·戴松，法国《电影手册》，1999年第1期)我忽然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似乎就是铐在电线杆的小武，之前一直把持着“眼睛霸权”(请按照“话语权”来深刻理解这个词)的我正在被镜头前的那些人探头探脑。

　　贾樟柯对这个结尾有过解释(真是一个穷尽了表达的人)，说他是想把观众转换成“被观察的观察者”。“我想使观众受到触动，以便每一个人都能反省自己，反省自己看待别人的方式，主要目的是使观众审视自己，反观自己作为看客的心态，并以这种方式干扰观众。”(法国《电影手册》，1999年第1期)

　　对于观众来说，这大概可以看做一种冒犯。但一定是值得的冒犯。就好像猴子攀上了高枝，却把红屁股露了出来。向它指出红屁股曝光的严峻事实是冒犯，却也是必须。

　　由《小武》联想到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后者比前者晚一年，标榜写实，启用非职业演员以及大量的偷拍。我一直没有看全过这个电影，好几次在电视里看到都刚好演到魏敏芝对着电视镜头哭，就从那之后看起，“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同情的泪水”。终于有一次从开头看起，便认真地看。演到魏敏芝带着一帮小孩子捣蛋式地搬土块无赖式地挣钱的时候，我看不下去了。对着这帮孩子的镜头忽然显出油滑相来，甚至有点儿兴致勃勃。

　　与贾樟柯对“看客”心态的拒斥相比，《一个都不能少》却把“偷拍”变成了一种炫耀，对被拍的那些人，也与一个“看客”并无二致。而在穷孩子对着镜头流下泪水时适时加入婉转哀伤的配乐，也暴露出赚取观众眼泪的机心。

　　看电影很难避免“看客”心态，一部电影票房成功的秘诀大概就是如何利用好“看客”们的“眼睛霸权”。原来我们这些自诩爱看电影的，人人都有一个红屁股。 钭江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