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风帝国》演出时，我采访张广天，他先问我采访的目的是什么，然后就自顾自地放言说人艺早该解散了云云，后来这句话果然让他在媒体上占了很大版面。

　　那天采访时他还说到了他的派思想就是要破除迷信：“摇滚乐的迷信要破，科学的迷信更要破！”这几句话被他搬到了近日演出的新戏《左岸》中，还加上了一句：先锋戏剧的迷信也要破。这一来，他的真正用意倒显了出来：他不甘心的，其实是他还没有成为很多人的迷信，所以他要时时大喊着提醒你一下：可别迷信他们了，快来迷信我吧。

　　多年来张广天一直以一个斗士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上，宣泄着他对人性对社会对制度对体系的一切不满。也许在张广天眼里：这世道一切都不对劲，从演员到观众，不是在桌上吃着，就是在旁边侍候着，而惟独清醒的，仿佛只有张广天一人。张广天高唱着他的理想主义，想要高高飞扬，但他真的那么纯粹，那么正大光明在上面飞着吗？其实他才像个机会分子：他知道现在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激起人的快感，从而掀起掌声雷动的繁荣场面。

　　所以在《左岸》中，他嘴里高叫着理想主义，然后将观众的视线尽可能地转移到演员的下半身；他知道人们内心渴望一骂为快，于是他的戏里充斥着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的眼光；他知道需要一点时尚的噱头来标榜自己的先锋，于是他把斧头帮SM嘻哈以及做爱的哼哼哈哈全搬到台上，这点东西也果然为他博来彩声一片；而最后，他也知道观众需要一点感动，需要几滴眼泪来体现自己观看演出的价值，于是《圣人孔子2005》之后，他居然也像电视台惯用手法一样，没来由地加入一些演员的自揭疮疤的煽情段落。

　　而且，今天的张广天更是摆出了一副浑不吝的样子，不光在台上大玩行为艺术，还不惜自己到台上摆出POSE.整个《圣人孔子2005》看似故弄玄虚，其实用意非常简单，无非是想现身说法，所有人都是口里念着仁义道德，干的全是男盗女娼，所谓的精英文化下其实都是鱼龙混杂。这些年在表达这种愤慨的绝不止张广天一人，这一点他就远不如孟京辉高明：孟京辉知道先去把握能启迪现代人深层思考的脉络，让人骂得痛快之外还能回归常规的思索；而且孟京辉始终没有放弃戏剧美感在舞台上的作用，其实从前的《圣人孔子》也好，《风帝国》也罢，张广天在呈现舞台的戏剧美感方面也不乏善举，但这次的《左岸》呢？除了一帮不知所云卖傻力气的演员，几副虚张声势的面孔表情，几句自以为是的牢骚，还剩下什么？

　　张广天骂了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不外乎那么点东西。其实张广天不是没有想法的人，他骂的那些现象也并非不存在，但数年如一日重复同样的调调，就成了祥林嫂了，头几次说人家觉得你真可怜，再往后还这么唠唠叨叨就那么几句话，谁听多了都得烦。更何况，多年来，张广天的骂始终停留在罗列现象与口号的层面，而且用语刻薄，再有理的东西也沦落成了泼妇骂街。

　　现在早已经不是大鸣大放大字报的时代了，现代人不是不认理，只是有现代的认理方式。以为这样强行灌输便能抢得了话语权，把大家给唬住，其实是侮辱观众的智慧，暴露的只能是个人的肤浅。

　　□卢世伟（北京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