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公布了对布什服役记录“问题报道”的独立调查报告，同时解雇了三名相关高层管理人员和一名制片人。

　　这一丑闻虽然划上句号，但公众对媒体报道的准确、公正性的讨论却越来越激烈。

　　事件经过

　　去年9月8日，CBS的“60分钟”节目爆出一条轰动一时的消息：1970年代，布什曾借助家族势力逃避赴越作战，进了国民警卫队，而且服役期间也未达到要求。

　　制作人员出示的证据是据说由布什当年时的上司、已故得州国民警卫队空军中校基利安写的4份备忘录，上面显示他曾命令布什参加体检但遭拒绝，还有人向他施压，要求他在布什的评语中多加美言。

　　报道播出后立即遭到质疑，因为有些文件上的字符显然是当时的打字机打不出来的。由于争议越闹越大，CBS便委托由一位前司法部长和美联社前总裁组成的独立委员会展开调查。

　　不久前，委员会在224页长的调查报告中指出，CBS错在制作人员在未辨真伪时，就声称文件已经过一个专家鉴定，而专家证实的只是其中的一个签名；制作人梅普斯误导了上级霍华德，后者又太过信任这位曾抖出阿布格莱卜虐俘丑闻、自1999年便跟踪报道布什服役记录的优秀员工。

　　报告总结说，“短视的狂热”导致了错误的产生，“顽固而盲目的自我辩护”更加重了错误，但没有证据表明此事背后有政治动机；报告对文件真伪也没有给出定论。

　　CBS炒掉的四名员工包括该节目的制片人梅普斯、执行制片人霍华德及其首席助理墨菲、公司副总裁韦斯特。节目主持人、晚间新闻名主播丹.拉瑟由于去年11月23日已宣布将于今年3月开始不再担任主播，所以这次未再遭到处分。

　　都是收视率惹的祸

　　CBS是美国“老三大”商业电视台之一(另两家是ABC和NBC)。这类电视台以赢利为最终目的，任何节目都必须能拉到广告。而广告商决定投哪个节目主要看收视率，肥皂剧拍得有趣有人看，新闻节目靠的自然是“人无我有”的独家报道。

　　CBS的“60分钟”新闻节目之所以出名，除了分析有深度外，更重要的是它以“揭丑”为主，记者和制片往往不顾生命危险搜寻线索，挖掘不为人知的内幕。很多观众一到每周日晚上7点半便锁定CBS，就是相信“60分钟”能带来可靠的独家消息。

　　不过，要做一两档好节目不难，几十年下来每周都要有好内容就不容易了。随着24小时新闻台和网络的崛起，观众的信息途径越来越多；要让他们放下手中的事、花一个小时来看一档新闻节目更是难上加难。

　　虽说“60分钟”依然有非常忠实的观众群，但要吸引新观众、保持高收视率，从而保证广告收入，对节目制作人来说挑战很大。调查报告指出，正是制作人对独家新闻过于热衷的追求，导致了不实报道的出现。

　　为抢独家 铤而走险

　　事件中的主角是制作人玛丽.梅普斯。就“60分钟”这类新闻杂志类节目而言，记者的前期参与相当少。通常是记者和制作人先讨论各自的想法，然后由制作人寻找线索，联系采访对象，到实地考察，作预先采访，为记者的正式采访做准备。

　　记者与制作人之间通常有充分的信任，梅普斯和拉瑟的关系就是如此。去年四月，她第一个拿到美军虐待伊拉克战俘的照片，使“60分钟”率先爆出这一消息，梅普斯也成为台里的名牌制作人。

　　所以去年9月，当她拿出关于布什服役记录的文件，并声称已通过专家认证时，拉瑟毫不怀疑。事实上，四名专家中只有一人肯定了文件中签名的真实性，其他三人都表示怀疑，要求给更多的时间进行考证。

　　梅普斯知道，更多的时间就意味着独家新闻可能不保。自2000年大选以来，布什的服役记录就成了媒体热烈追逐的话题，而她掌握的文件可以证明老布什的插手使儿子不用去越南打仗，在选举年这肯定极具爆炸性；如果“60分钟”不抢先播出，文件一定会流入其他台。

　　她向CBS的高层负责人强调了这一点，于是这则新闻便上了快车道，被安排在当周三的“60分钟”播出。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新闻部总裁安德鲁.黑沃德就警告手下要谨慎行事。在无法及时获得专家认证的情况下，制作人将这一新闻捅到白宫，希望通过白宫的反应来判断文件的真伪。结果接受采访的白宫新闻主管巴特莱特并未对文件的真实性提出质疑，新闻主管们便放心地亮出绿灯。

　　博客首次大败传统媒体

　　在事件中扮演另一个重要角色的是网络博客(bloggers)。“60分钟”播出后几小时，不少博客就对文件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指出上面有一些1970年代打字机打不出来的符号。网上的激烈讨论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迫使CBS对报道作出解释。

　　这或许不是新兴媒体和传统媒体的第一仗，但肯定是迄今网络媒体获得的最大胜利。难怪《时代》周刊在考虑2004年度人物时，也将博客列为候选人。

　　CBS的最致命错误是，在报道受多方质疑之后，仍然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对此拉瑟应负主要责任。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条新闻的采集与编播，但作为报道记者，他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的报道作辩护，指责批评者别有用心。

　　在本该开展内部调查、搞清事情原由的时候，CBS将大多数时间用在自我辩护上。这让许多同行百思不得其解：难道"60分钟"竟真的深信自己完全不可能犯错误？

　　这件事给所有的电视新闻从业人员上了一课。激烈的竞争往往会让人忘记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核查真实性、寻求第二条线索的旁证等等。如何继续保证新闻报道的准确、公平，是在这个凡事都要抢第一的新闻世界中的最大挑战之一。

　　有线新闻台"言多必失"

　　民调机构PEW发现，10年前有55%的美国人相信媒体报道的准确性，目前这一比例已降到36%，这和近几年媒体犯的许多错误不无关系：1998年CNN对美军在越战中使用毒气的不实报道，导致多名记者和制作人遭解雇；2000年总统大选时，各大电视台抢着宣布戈尔获胜，结果不得不向观众道歉；最近这起CBS事件更是雪上加霜。

　　24小时新闻台的出现使人们能更快地获得信息，但由于它们几乎一直处于现场直播状态，出错的可能性相当大。

　　这些新闻台相当依赖美联社和路透社提供的信息，在节目进行过程中，制作人会不断浏览通讯社的稿件，看是否有最新消息；如有则只经过简单核实--比如打电话给驻地记者，或者看看其他通讯社有没有相似报道--便立刻将文章打印出来，在广告间隙交到主持人手里。

　　主持人也只能在这两三分钟内，就相当有限的信息决定应该如何向观众报道。更有些时候，制作人连广告都等不及，就通过耳机向正在直播的主持人传递信息。这样快则快矣，但因为核实时间不够，许多时候信息是不实的，至少是不全面的。

　　媒体不再严守中立

　　24小时新闻台的另一常见做法也可能加强观众的不信任感。为了填补时间，许多节目会邀请现场记者对新闻事件加以评论，而评论本不是记者的任务。新闻行业的传统守则是：记者应该保持中立，只负责提问而不是解答；发表看法是专家、评论员的工作。但现在许多谈话类节目都抛弃了这一原则，邀请记者和评论员同台抒发看法。

　　面对诸如"你觉得这件事应如何处理"等问题，许多记者大谈自己的感觉，从旁观者变成主角，俨然是"电视明星"。难怪不少人说，现在的记者开始自以为是，脱离本分了。

　　越来越多的人还认为媒体带有倾向性，不能公正报道。尽管对CBS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人带有政治目的，但很多人仍认为，拉瑟和制作人梅普斯是想把布什拉下台。

　　谈到媒体的倾向性，不能不谈福克斯新闻台。默多克旗下的这家有线台明显倾向共和党政府，为保守派人士提供讲台。不仅谈话类节目的主持人如此，新闻节目中也穿插不少评论，经常出现记者对民主党人严加责问，对共和党官员网开一面的镜头。

　　从去年的大选可以看出，美国大城市和中小城市、东西两岸和中南部居民观念差距很大。福克斯台替小城市的人说话，它的右倾使其他致力于中立的媒体显得"左倾"。作为目前收视率最高的新闻台，它的做法对新闻行业的长远影响还有待考察，但不可否认，它的存在将媒体分成了左右两派，使得更多人对媒体的可信度感到怀疑。

　　另外，正如博客在CBS事件中起的重大作用一样，网络将不断挑战传统媒体。人们不再需要依赖于每天的晚间新闻来了解国际国内大事，而且还可以通过网络来验证晚间新闻的报道是否正确。不实报道即使可以骗过电视台的主管，却很难逃过网上的"执法官"们。(作者在美国公共广播公司任职)卓群／发自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