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舞剧《红楼梦》编导赵 明

　　赵 明，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舞蹈编导，国家一级编剧。其主要作品：舞蹈《囚歌》、《走跑跳》；舞蹈诗《士兵旋律》；舞剧《闪闪的红星》、《霸王别姬》、《红楼梦》。两次获得文华奖，三次获得荷花奖，多次获全国、全军奖项。

　　记者：我们知道舞剧《红楼梦》在第六届上海国际艺术节开幕式上的首演获得了圆满成功。明年一月，这部舞剧将在北京保利剧院演出，您对这次“家门口”的演出，有没有一种“进京赶考”的兴奋与紧张？

　　赵明：作为编导，我很期待舞剧《红楼梦》在北京的演出，也许是因为我在创作的过程中所体味到的情感激荡太过强烈，还没有“赶考”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更多的是把这次演出当作检验作品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环节，作为《红楼梦》日臻完善的新的平台。

　　记者：当决定做舞剧《红楼梦》时，您最初的想法是什么？

　　赵明：把文学名著《红楼梦》改编为舞剧是一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首先我们有一个非常好的决策层，是他们给了我压力与机会。我初次听到这件事，感到将100万字的《红楼梦》浓缩成90分钟的舞剧，太难了。因为《红楼梦》太博大精深，而且文学逻辑与舞蹈这种肢体语言的逻辑有非常大的差异。但是《红楼梦》又完全具备舞剧的要素，如爱情、阴谋、生死等等，重要的是提炼，是用舞剧这一艺术形式展现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红楼梦》。我当时最强烈的一个想法就是，舞剧《红楼梦》不能用哑剧的手段去表现情节，因为讲故事不是舞剧这一艺术形式的强项，而一定是在精神层面上解读《红楼梦》，从视觉上去感到精神上的碰撞。是文学性、观赏性、艺术性与舞蹈的本体化的巧妙融合。

　　记者：您是如何做舞剧《红楼梦》的前期准备与案头工作的呢？

　　赵明：舞剧《红楼梦》的积累沉淀过程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我浏览了各种艺术形式的《红楼梦》，包括原著、越剧、电视剧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不是去了解《红楼梦》，而是去“感觉”《红楼梦》。这种感觉是一幕幕场景，象大观园、海棠诗社、黛玉葬花、洞房婚礼，还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象宝、黛、钗、王熙凤、刘姥姥、贾母、贾政等等。在这个过程中，我用分割式想象，不断地思考如何用舞蹈的方式体现场景，刻画人物。我最先想到的是《红楼梦》的经典场景“黛玉葬花”，我当时想，如果黛玉一出场就肩扛锄头，手提花篮，舞台上花瓣满天，就显得太直白了，没有舞蹈想象的空间。我感觉应该是用女子群舞来表现花瓣，衬托出黛玉飘逸出尘，凄美伤感的形象，而且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不能仅仅是黛玉葬花，还能有花葬黛玉，这样的情景交融，才能更深刻地表现主题。当时，我感到非常兴奋，因为找到了舞剧《红楼梦》的第一个支点。然后，我又想第二个场景，第三个……就这样，由一个个支点连接起来，串成一个链子，就形成了舞剧《红楼梦》的结构。然后我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写完剧本，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初排。

　　记者：听说您用一个半小时就写完了剧本？

　　赵明：是啊！当然，这个剧本只是一个大纲性的。我编舞剧有一个特点，不喜欢用别人编好的剧本，照本宣科地用舞蹈来表达出来。我喜欢自己创作，可以说，《红楼梦》是先在我的脑海里舞动起来的，落到纸上的，只是提纲挈领的结构大纲。

　　记者：您是用什么方法来表现“宝、黛、钗”的爱情悲剧呢？

　　赵明：从结构上讲，我用了四段三人舞来展现，初相识----海棠诗社----产生误会----洞房婚礼，分别描述了爱情的发生、发展、高潮、幻灭的悲剧过程。而且，我希望舞剧《红楼梦》中展示的“爱”，不只是“三角恋爱”那么简单。宝玉为什么不爱宝钗，因为宝钗的爱对他来说是枷索，像贾母的爱是束缚，贾政的爱是压力一样，让他避之唯恐不及。而黛玉是与他心灵相通，志趣相投的，是他释放自我的避风港，心灵的栖息地，所以他们的爱可以生死相许。

　　记者：在这四段双人舞中，有两段您采取了二度空间的表现手法，非常震撼人心，得到了舞蹈专家的高度评价。

　　赵明：对。第三段三人舞表现黛玉误会宝玉与宝钗的感情时，我采用了黛玉的意念与宝玉、宝钗的纠缠，让矛盾有充分发展的空间和余地，在诗意中透出戏剧冲突。第四段三人舞则是在婚礼中，黛玉如一缕孤魂飘荡在喜气洋洋的宝玉与宝钗之间，更加深刻地展现了爱情的幻灭，淋漓尽致地表现黛玉无奈、凄苦的命运。舞剧必须有大喜大悲的跌宕起伏，而原著《红楼梦》中所有的戏剧冲突都暗藏在琐碎的小事中，象平静湖水下的暗流汹涌。所以，我采用这种二度空间的方法，将暗藏的尖锐矛盾外化，达到舞剧刻画人物的要求，让观众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充分的心理想象空间，感受到心灵的震憾与悸动。

　　记者：说到人物，在舞剧中怎么让观众明白人物之间的关系呢？尤其是《红楼梦》中的人物更是错综复杂。

　　赵明：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需要在舞剧的开场就让观众清楚明白的。我想，用个性化的舞蹈语汇来表现人物性格，给观众最直观的印象。像王熙凤、刘姥姥，他们的舞蹈特点泾渭分明，表现出的人物只能是“这一个”，绝不雷同混淆。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是煞费苦心。

　　记者：舞剧《红楼梦》的群舞也非常有特点，民族性极强，衬托了人物，推动了剧情。

　　赵明：《红楼梦》是民族经典，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瑰宝，她的包容性极强。因此，舞蹈也应有强烈的民族特点。在群舞中我运用了富有中国民间舞特点的手绢舞、扇子舞、水袖舞等，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中国舞剧。

　　记者：创作这样一部中国特色浓郁的舞剧，是您的初衷。

　　赵明：是这样的。我创作的一个重要初衷，一是要让读过《红楼梦》的人，调动出内心的情感，在舞剧中充分想象，感受到舞蹈的情感，体会到其它艺术形式无法替代的精神渴求。二是让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知道她的来龙去脉，为她激动，为她感动，为她落泪。三是让外国人了解中国的古典名著，把中国的文化、人文、情感用舞蹈的方式直观地表达出来，帮助他们理解《红楼梦》，理解中国，把中国的优秀文化介绍给世界。

　　记者：改编这样一个作品你会不会觉得怕？

　　赵明：会有这样的感觉。我首先是怕观众的不认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红楼梦》，深深印在他们脑海里的形象、意境是不是我们这个剧都能满足？其次就是，对于《红楼梦》来讲，希望一出来就能看懂，这个也是我非常怕的。例如，宝黛钗共同出现了很多次，这是一种不定性的表现，黛玉的出现在我的舞剧中完全是一种不经意的感觉，在人群混乱的时候出现，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来临是不详之兆。我要把这个剧介于深刻性、商业性和能懂性之间，这就是目前我怕达不到的。

　　记者：舞剧《红楼梦》以梦开始，以梦结束，全剧从始至终带有浓重的梦幻色彩。

　　赵明：从开场通灵宝玉中的太虚幻境，到结尾云雾缭绕中的世界，《红楼梦》始终在云里、雾里、梦里。我想舞剧的这样一个落脚点，能够让编导放开手脚，展开想象的翅膀，张扬自我个性，通过舞蹈人独到的视角，去寻找《红楼梦》精神的家园，把她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记者：有这么一种说法，说您特别能改。《红楼梦》您改动的次数多不多，今后还会不会进行大改。

　　赵明：直到现在，我的脑海中还在改《红楼梦》。任何东西不可能达到完美与极致，否则将失去探索的价值。今天的《红楼梦》呈现在观众面前，她一定会伴随着争论与探索，只有广纳良言，才能不断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