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00年6月，以澳门演艺学院舞蹈学校艺术总监应萼定先生为编导，澳门作家徐新先生与应导演合作构思的舞剧《澳门新娘》正式“进炉”冶炼了！《澳》剧从2001年3月10日首演于澳门艺术节，到同年9月与无锡歌舞团合作参加“第五届全国舞蹈比赛”的观摩演出，再到2004年9月26日在第七届中国艺术节上献礼助兴，三年半的时间，已磨砺出一副精品的模样。这部澳门历史上第一部带有“原创”因子的舞剧，真正掀开了在澳门版图内进行中国舞剧创作的“冰山一角”。为传播《澳》剧，扩充其在内地的影响面，澳门文化局诚邀内地资深舞蹈家和学者赴杭州观摩此剧。嗣后，舞蹈艺术大师贾作光先生和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罗斌先生，曾有过一番关于《澳》剧的“对话”，故妄录之……

　　应该说，整部舞剧带给中国舞坛的震动是巨大的。综合而言，《澳门新娘》（以下简称《澳》剧）选材和主题提炼的文化内核之丰厚与深邃，艺术旨趣的清新雅致、纯净干练、大智若愚和气度非凡，艺术手段的玄妙和戏剧逻辑的缜密，令当前中国舞剧的创作者们侧目！其突出的艺术表现，不外乎如下几个侧面：

　　关于主旨

　　罗斌（以下简称“罗”）：贾老，您是当代中国舞蹈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和最具权威性的评论家，而且您已经三次观摩过《澳门新娘》这部舞剧，并对舞剧的编导和创作经历颇为了解。那么，您如何看待这部舞剧的主题表达及其文化意义呢？

　　贾作光（以下简称“贾老”）：关于《澳门新娘》，三年前，也就是2001年10月，我在无锡的人民会堂观赏过一次。那时舞剧刚刚出台，某些地方略显稚嫩，如人物刻画不够深刻，演员功力不够纯熟等。就舞剧题材、结构而言，戏剧冲突和人物关系交代得清楚，能打动观众；舞蹈组合安排巧妙，显示出编导的功力和艺术才华；演员表演基本上完成了剧情的要求，也很朴实。因此，那次的舞剧留给我的印象深刻。当时，我曾建议编导进一步加工，因为舞剧的基础很好。如果能加强演员的艺术修养，提高艺术质量，《澳门新娘》一定能成为一部佳作。今年“七艺节”期间，我又观摩了作为助兴剧目演出的舞剧《澳门新娘》。我感觉，舞剧经过修改比三年前更加完美！无论是编导的艺术处理，还是演员的表演、技巧的完成，都有了长足进步。尤其是舞美、灯光及音乐的处理合成，做了全面调整和提高，令人耳目一新。

　　澳门与祖国从来都是心连心、水连水的。《澳门新娘》是澳门和无锡两地的舞蹈家精心打造的、突出爱国情结的舞剧，这种合作是血肉相连的合作。舞剧虽然以爱情为线索，但却蕴涵着深刻的哲理。编导应萼定的才华与胆识，驱使他饱含民族情怀，以明眸晓畅的舞蹈语言热情讴歌中葡两国人民的友谊，也舞出了澳门与祖国大陆的亲缘与血肉情愫。

　　罗：是的，您说得很对。关于此部舞剧的内核，在《澳》剧演出节目单的扉页上写道：“《澳门新娘》这部以16—17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为背景的舞剧，再现了澳门辉煌的历史、中西文化交融的人文景观和中葡两国人民之间传统的友谊。在编剧、导演和表演上体现了‘中西合璧、雅俗共赏’的艺术追求。”我感觉其中包含了两方面的信息：一、编创《澳》剧的目的，是借回瞻历史还原澳门文化的本来意义，让世人在澳门回归祖国后的今天，真正客观地认识澳门文化的历史价值，了解澳门曾经吞吐四海、声震八方的辉煌业绩。二、采用创新的艺术思维，解释一种略显古意的结构，冒艺术选择的极大风险，走一条“古韵新声”的创造之路，回省那些本不该尘封或曰亘古不变的美学原则。最能实现这种艺术追求的方法或手段，就是“大雅近俗”和“异国风采”。这便敲定了《澳》剧的基本走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握和反映出澳门人从容不迫的生存状态；才能认识400多年前澳门的鼎盛、中华的强大，以及先人们召唤世界风云的气度与胸襟；才能认同《澳》剧情节的基本合理性，以及平实的叙述、线形的逻辑，层层剖开的人物心理线索，起承转合的有所意味；更能理解其语言构成的独特性，人物性格的丰富性，以及蕴籍其中的朴素人格和大众情怀。

　　关于艺术、文化

　　贾老：舞剧的整体色彩：激壮而不失清秀，淡雅而不失健美。男女主人公的双人舞，在肢体语言的表白与展现中凸现了悲欢离合的情节和情绪，编导的编舞技巧在演员的二度把握体现中已现功力。无论是托举、身段的运用，还是转体跳跃、情感的缠绵，张弛、快慢、强弱都置驻于人物的情绪变化之中，“对白”晓畅，容易与观众沟通。群舞的场面处理章法有序，情绪的张扬动而不乱，画面构图层次清晰，场面变化松紧适度，而这一切都寓于剧情需要之内，打破了刻板的调度与图解。

　　《澳门新娘》的艺术特色，在于编导艺术构思与艺术处理的精细、玄妙，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舞剧的成功得益于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完整体现。编导追求现代意识和时代精神的和谐，把历史传统和当代文明结合，强调文化的先进性，反映民族的精神实质。形式上，突破旧有束缚，充分发挥肢体的动态功能和表意特性。舞剧不仅表现爱情，而且透过形象表达爱国、爱民哲理，歌颂人类友谊，弘扬时代精神。这里体现的是创作者的历史责任感。

　　罗：您概括得相当完整、准确！我尤其注意到它的文化气质，《澳》剧的作者极其注重动作语言背后隐含的动作“色调”的锤炼，让这种略带个性的形态，插上自由的思想，更带上某种中性的典雅，宁静中的微澜。舞剧动作的质感包含了浓烈的中国江南情愫，温婉明晰，略显“中庸”之态。但平和而决不华丽，温润而决不暴躁。“点到为止”的“平衡”特质，造就了整部舞剧的观念表达、情节铺排、人物塑造和动作语汇等全方位的“行有节度”，从而构成总体气象上的清新，文化味道上的厚实，像一幅淡淡的风情画，青烟缭绕的沁人心脾。语言个性化，同样构成了《澳》剧独特的审美关注。从微观到宏观，从细节到整体，舞剧都保持了“千面人”的基本属性，每个人物都没有动作、形象和性格的雷同感，而是从人物、剧情出发，发自形象内心的搭建结构。再者，动作个性化基础上的风格化追求，是编导的“更爱”！这是形成“应氏舞蹈语言风格”的基础，所幸者，创作者们实践了它，并取得了成功。几段小型舞段，如“爱情双人舞”、“亲情三人舞”等，火候掌握恰切、顺畅、到位，让人感到逻辑递进的力度和娓娓道来的性格魅力和澳门文化气息。不知您如何看？

　　贾老：我看《澳门新娘》，不仅考量其艺术特色，更关注其思想深度和文化品位。某种意义上，作品是检验艺术家文化品格的尺度。舞蹈家、编导家都应有一个高尚的品格，以崇高的生命态度去关照国家、民族、社会和时代的变革，有责任地主动去反映民众的生活。《澳门新娘》让我感悟到了艺术家的理想追求、文化关怀和创新精神。保加利亚革命家季米特洛夫说：“生活不能没有理想，应当有健康的理想，发自内心的理想，来自本国人民的理想。”

　　关于应萼定

　　贾老：令我敬佩的，是应萼定在艺术创作上的不拘泥传统和借鉴中的为我所用。他的独舞、双人舞、群舞创作，都从情绪、情节或人物出发，着重舞蹈节奏，用动律和身段武装角色。他以肢体形态来强化舞蹈形象，力求避免哑剧动作而尽量发挥舞蹈功能。如双人舞的编排，完全凭借舞蹈语言加强戏剧性，用舞蹈身段把握舞蹈形象，以人物浓烈的情感冲撞为特征，达到强化人物性格的目的。他不保守，善于借鉴与创新，有机化合而不生搬硬套，为我所用而不盲目跟从，把营养的管道伸进芭蕾舞、中国古典舞和现代舞之中，最终实现高度协调。我认为，高度协调才是美。

　　我想，一个艺术家的活动是不能没有理想和精神的。《澳门新娘》美好的情节是在斗争中赢得胜利的，是对生活充满信念而获得的。我从来不把享乐和安逸看作自己幸福辉煌的前途，精神的动力是奋发向上的，进取与创新是永恒的主题。创新是一个民族生存、发展的动力，没有奋发向上，创新是不可能的。开拓一个舞蹈新境界，创造一个新形式，艰苦努力是不可或缺的，而创新的真谛只有在实践中才能找到。舞蹈编导必须在生活、艺术的实践中去发现、认识、学习，去开掘灵感，在众人视觉所不及的地方发现焦点，并顺势而取、立即捕捉，才能在创新的道路上前进一大步。《澳门新娘》经过三年的实践，以锲而不舍的精神、精益求精的打造，才有今天的成果。这种精神是十分可贵的。编导应萼定敢于突破自己，不满足于已有的成绩，以后现代主义的思维做基础，以生活为基点，择取了一条既民族又现代、既简明又形象的创作思路，不懈地求索，得出结果。实践证明，不息的勤奋，是人的美德，也是获取成功的法则，更是舞蹈创作的法则。创新精神能激发舞剧创作新的人文景观，使表现对象脱俗并注入“雅文化”气质，使“雅文化”富于大众精神，这是舞剧创新的首要原则，也是舞蹈艺术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民众的根本要素。

　　罗：应导演是一个颇具人文关怀的人，他的率性而发和用动作思维的能力，他超乎寻常的探索人性含义的艺术品质，以及为此而苦吟和献身的人格魅力，都达成了他不同其他人的个人品性。这使他的舞剧创作，总是充满活力、拷问和发现。加之他14部舞剧的当代中国舞剧创作的“魁首”级积淀，必然锤炼出他表达深邃、技艺精湛的舞剧艺术创作风格。此外，香港、新加坡、澳门等海外艺术生涯的磨砺，自由、和谐的创作空间和无所羁绊的思维环境，都为他的艺术创造打下了厚实的基础，为他的艺术探险与实验提供了可能和前提，他可以信马由缰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艺术创作的限制相对减到了最低程度，因而他的生存状态较单纯，便于更多从本体出发考虑艺术问题。《澳门新娘》之所以有动人之处，之所以给人“空气清新”之感，这些似乎都是动因。

　　关于不足

　　贾老：主题的深化与再提炼尚可加强；一些关键性的戏剧着眼点，如婚礼等，还可以多交代些；现在似乎“收”得快了些，多少有些舞蹈性超越戏剧性的感觉。创作力求完美，就应该有所取舍，“舞”与“剧”的合理调配，才能构造纯正意义上的舞剧。

　　罗：无庸质疑，《澳》剧虽然已经达到成熟的境界，但舞剧结构上必须注意的逻辑合理性问题——“因舞害意”问题，尚待解决。最好不要因为保护舞段单一逻辑的顺畅和完整性，而拖整个剧作的“后腿”。下半场结构有些零碎，焦点过多，多少分散了观众的审美注意，也使上、下篇显出了某种脱节。“立主脑”、“减头绪”，依然是值得舞剧创作者仔细推敲的美学原则。主旨的平民化与动作质感上的雅致倾向在审美观上存留了些许落差，对动作语系的“把玩”似乎超过了对动作激情的强化，等等。

　　关于来日

　　罗：无论怎样，《澳门新娘》是澳门舞剧创作的里程碑，更是澳门舞蹈艺术的里程碑。因为它开创了历史，实现了澳门舞蹈从普及向高级、从民间向艺术的跨越；更加难得的是，它奠定了澳门舞蹈文化的基本气质，找到了澳门精神的基本内核，即：以中华文化为主体，多元文化兼容并存。

　　贾老：舞剧《澳门新娘》的出现，是创作者关注时代变革的真诚袒露。感谢澳门政府为我们送来了一缕清香佳作！为祝贺演出成功，我即兴赋诗一首，以壮应萼定们之气势：

　　澳门新娘舞英姿，

　　情系无锡结亲时；

　　太湖濠江长流水，

　　比翼双飞连理枝。

　　澳门新娘舞剧美，

　　群芳怒放吐香蕊；

　　编导情深舞中华，

　　钢铁长城坚不毁。

　　创作与理论的互动似乎是艺术发展最为有益的结构方式，二者不可偏废，更不可对视或产生敌视。当一件艺术品以独立、客观的身份出现在观者面前时，创作者再“检点”，也耐不住人们的品头论足。没办法，这是必然要发生的现实，惟一需要期待的就是双方必须具备的坚强意志！但愿这种谈论，不会带给您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