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导演应该是戏剧的专家，又是音乐的内行。上海歌剧院的导演李卫无疑是其中的翘楚。他曾获法国政府奖学金赴法国里昂歌剧院实习，后又受聘于法国圣埃蒂安市马斯内歌剧院，在那里执导了马斯内的歌剧《罗马》和列昂卡瓦洛的歌剧《丑角》，还曾在上海歌剧院与伦敦科文特花园歌剧院合作的《茶花女》中担任了中方导演。近日，中央歌剧院邀请他前来北京担任意大利歌剧《乡村骑士》和《丑角》的导演，在导戏的过程中，他在导演构思上新颖独特的“点子”令演员们兴趣昂然，他对两部歌剧中所有的意大利文宣叙调、咏叹调及合唱段落都能唱出来，令大家钦佩不已。

　　“导演歌剧要比戏剧难得多，戏剧的节奏可以由导演规定，而歌剧的时间和节奏已经被音乐规定好了。”李卫如是说，“我在歌剧中，就是想把音乐后面的东西，也就是我从音乐中感受到的东西表达出来……。”

　　我与他的谈话首先从写实与写意——这东西方戏剧表现手法的两大板块开始的，我说当今国际歌剧舞台上，写实手法的歌剧制作越来越少了，五十年代福特文格勒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演出的《唐乔瓦尼》那样的制作似乎成为绝唱了。李卫说，蒙特威尔第的、亨德尔的、海顿的和莫扎特的歌剧往往是写意的，莫扎特的歌剧已经没有人用写实的了，但有的歌剧是不可能用写意手法的。无疑，他当下执导的《乡村》就是写实的。李卫说，他很喜欢《乡村》和《丑角》这两部歌剧。他们叙述的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所发生的事情，很集中地展现了人性中的一些东西。其效果要比三幕的或四幕的歌剧还要好。我问他，这两部戏讲的都是情杀，他对剧中人物是否有所褒贬？他说丝毫没有，他要展示的就是人性，人物的心理活动过程。关于《乡》剧，我提到广为流传的由泽菲勒利导演，多明戈、奥勃拉佐娃主演的斯卡拉大剧院版本，采用了一种比较暗淡的色调。李卫表示他并不喜欢泽菲勒利的手法。在那个版本中，是一种晨曦般的朦胧色彩。而李卫将这次制作的色彩调配得很鲜艳。李卫力图让人们感觉到，生活是美好的，前面越是光辉灿烂，越是欢快活泼，后来结局的破碎就越是悲惨。这就是李卫在剧中向我们体现的悲剧理念。他说，他在戏中突出了民俗的东西，这些东西使得舞台画面极富生机。那西西里复活节的节日气氛，那举着圣像的虔诚的游行队伍……每个人都在动着，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一段故事，这是一幅鲜亮的西西里乡村生活场景。而当图里杜被杀后，国外一般的制作都是在乐声中落下幕布，李卫设计了一个场景：在一片血色黄昏中，灯光打出一个死去的图里杜被人从一个斜坡上抬下来的剪影，以这样一幅画面向观众悲情的心灵上“再击一记。”

　　李卫说，《丑角》一剧写得非常成功，作曲家列昂卡瓦洛的父亲是一名律师，这部歌剧的素材就是他父亲经手过的一个案例。李卫说在这部剧中他使用了一些写意手法，因为写的是马戏团的故事。在装置方面，他设计了一块板子，立起来是“戏中戏”的马戏团演出布景，放倒下来，就是棺材板，这就是悲剧的结局处理，“生与死，一步之遥。剧中马戏团的小丑们热爱生活但又嘲讽生活。”这是李卫在《丑角》一剧中向我们展示的。那些丑角们在台上插科打诨，翻腾跳跃……。我问，当主角卡尼奥一出场唱那首咏叹调时，他已经预感到他的妻子“红杏出墙”了，里面有在戏开幕前就发生了的故事，处理得好，就拓展了戏剧的时空。电影版《丑角》很容易就处理了这一线索，此时给了内达一个面部特写镜头，表现她内心的惊恐。那么，李卫是怎么处理这一线索的？李卫说：“卡尼奥的歌声一起，所有的人都静止下来，卡尼奥在歌声中向妻子和躲在暗处的情敌发出警告。此时，唯有三个人在动作，一个是卡尼奥本人，一个是妻子内达在不安地扭动，还有就是剧团的小丑托尼奥，他对内达有着非分之想，在后面的戏中安排了一个细节，他偷窥内达凉出的内衣……但他太丑了，卡尼奥深知妻子是不会爱上他的，所以对他的存在并不介意。而托尼奥也是一副‘游戏人生’的姿态，他或许是团里的“腕儿”（歌剧一开始的那段“开场白”就是他唱的），所以不惧怕卡尼奥。他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而那把削苹果的刀，就是剧中后来卡尼奥用来杀死妻子和情敌的凶器，戏在一开始就埋下了杀机，我在戏中安排的许多东西都是有象征意义的。卡尼奥在唱到音乐的高潮之处，甚至情绪失控地冲向了妻子，但被众人拉开了……。”这样的处理使观众的心在戏一开始就被吊了起来，在这里，导演李卫就是这样向观众解读了三个人物之间的关系，这是歌词中没有的东西。

　　西洋歌剧源于戏剧，又因为其音乐成分而被逐出戏剧的“教门”。但歌剧并不排斥戏剧的成分，相反，歌剧中的戏剧成分越来越厚重和鲜明，以至于瓦格纳认为音乐是为戏剧服务的。当人们在歌剧院为台上的情境唏嘘时，那感染力是来自于音乐还是剧情？应该是都有。成功的歌剧脚本本身就是音乐，而音乐中也蕴涵着更为含蓄的戏剧因素。当戏剧使出浑身的解数，利用鼓舌如簧的台词、荒诞离奇的舞台手法来取得观众的青睐时，歌剧却以抒情的音乐将深邃的哲学命题娓娓道来。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曾被改编为戏剧，但今天流传下来的却是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这一事实验证了小仲马本人的预言。而意大利真实主义作家维尔加的小说《乡村骑士》也被改编过戏剧，但流传下来的是这部马斯卡尼谱曲的同名歌剧。这不能不说音乐有着神奇的功力，音乐提升了文学原作，如柏拉图所说，音乐的节奏与曲调沁入人心灵的最深处，使人变得更为高尚。对此，李卫与我有着同感。（文/卜大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