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意大利的一批电影向世界影坛吹来一股新风——新现实主义电影,涌现出了像威斯康蒂等一批代表这一电影流派的著名导演。其实,这个流派的渊源可追溯到19世纪七十年代意大利的“真实主义文学”及其由此派生而出的“真实主义歌剧”运动。而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的代表作品,时至今日,仍是世界歌剧舞台上常演不衰的经典剧目,威斯康蒂的大弟子,著名导演泽菲勒利曾执导真实主义歌剧《乡村骑士》和《丑角》,并拍摄为电影,这两部影片既被电影界视为经典,也被歌剧界视为经典。中央歌剧院将在11月和12月间,举办《意大利歌剧周》,届时将演出《乡村骑士》和《丑角》这两部最为经典的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
1860年,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取得了胜利,意大利从外族的奴役和统治下挣脱出来,统一后的意大利王国宣告成立。于是,当年醉心于民族独立,创作了激励人民反抗意志的歌剧《纳布科》的大作曲家威尔第,则收起了“革命”的锋芒,将笔触转向了超民族、超阶级、超国家的主题——永恒的爱情,例如歌剧《阿依达》,在剧中,作为被俘女奴的阿依达与敌国的将军相爱,最后双双徇情,背叛了各自的祖国和民族;或是从莎士比亚作品的故纸堆中去寻找灵感,例如歌剧《奥赛罗》和《法斯塔夫》,都是改编自莎士比亚的名剧。与此同时,意大利资产阶级的上升加剧了广大农民和城市手工业者的贫困。这一时期的维尔加等文学家,受到以龚古尔兄弟和左拉等作家为代表的法国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他们关注到了当时意大利尖锐的社会矛盾,他们的作品带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的意味,力求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反映下层社会小人物的悲惨命运,描写人性冲突,并大胆地描写人的原始冲动。这股文学思潮也涌到了当时意大利的歌剧舞台,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首先于1890年将维尔加的小说《乡村骑士》谱曲为同名歌剧,开创了“真实主义歌剧”的先河。两年之后,另一位意大利作曲家列昂卡瓦洛也以一部歌剧《丑角》,加入了这一行列。意大利的真实主义歌剧力求“客观地记录生活”,以同情、惋惜的笔调来描写乡村农民和下层社会群体的苦难命运,表现尖锐的社会矛盾,他们的作品注重对现实的批判。真实主义作曲家在作品中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的正义感和浪漫主义的感情色彩,将描写的对象从神话史诗和王公贵族转向了城市贫民和乡村农民,唱出了他们的喜怒哀乐。
真实主义歌剧与文学上的自然主义和真实主义相比,具有许多相同点,例如,它们都将视角转向了社会的底层,都有批判现实主义的笔法,有时也有对于生活细节和原始感情冲动的描写,也试图以一些不协和的音响效果来描绘人物的欲求心理,然而,由于音乐主情,不主具像的描写,所以,真实主义的歌剧滤去了几分自然主义文学或真实主义文学中的粗俗之气,更多了几分浪漫主义气息,这是可以说是音乐的功能,在有意无意间使作品的艺术品位得到了提升,如柏拉图所说,音乐的节奏与音调沁入人心灵的最深处,“使人的性格变得更为高尚”。剧中的那些小人物,他们口中唱出的旋律是那样地优美高雅,听过之后,你会同情他(她),爱他(她),这就是作曲家对人性的理想化描摹。例如,在歌剧《丑角》中,尽管有非礼和暴力的场面,但在音乐的烘托下,它们表现为一种生活与现实的艺术再现和人的内心活动的折射,更能引起观众的心理共鸣。那48小节的《乡村骑士间奏曲》圣洁而优美,也是音乐会上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乡村》和《丑角》讲的都是情杀,但意境截然不同。前者内敛伤感,压抑之中见深沉,后者那戏中戏的叙述方式悬念丛生,结局震撼人心。《乡村》中男主人公图里杜对爱情的不忠,剧中表现为是他对现实和传统爱情观的一种“逆反”。《丑角》中男主人公卡尼奥,他的妻子有了私情,在现实中他的人性受到了挤压,他的歌声缘此情而发。
意大利的真实主义歌剧作曲家还有焦耳达诺,他的代表作有以法国大革命为故事背景的歌剧《安德列·谢尼埃》,歌剧的幕布尽管是从贵族庄园的客厅中拉开,但却是对封建贵族阶层进行了道德指控,剧中同时也对革命派人物做了人性的剖析。普契尼的部分作品也可列入真实主义歌剧之列,如《托斯卡》等。他的著名的歌剧《艺术家的生涯》尽管不完全符合真实主义歌剧的定义,但剧中对下层社会生活的描写,对小人物所寄予的同情,其批判现实的功能与真实主义歌剧异曲同工。因此很多人也愿意将他列入真实主义歌剧作曲家之列。
在音乐形式上,真实主义歌剧,例如在《乡村》和《丑角》中,都有许多新颖的和声手法的运用,音乐中戏剧的成分更加厚重,与音乐水乳交融。真实主义歌剧的音乐往往感情强烈,直抒胸臆。音乐中像浪漫主义时期那样的修饰成分减少了;真实主义歌剧的咏叹调往往采用长线条的旋律,这就要求演唱者有充沛的气息支持,声音要有很强的张力。演唱这些歌剧的发声方法要与演唱罗西尼、贝里尼和多尼采蒂的浪漫主义歌剧的方法有所不同。《丑角》采用了瓦格纳那样的不分段的形式,咏叹调时常与宣叙调交织在一起,这就要求演员“唱念做打”同时并举,使观众浸润在绵绵的戏剧氛围之中。真实主义歌剧具有优美的声乐歌唱旋律,这也是意大利歌剧的传统。通过这些歌唱旋律,我们可以感受到那浓郁的抒情色彩。当年,意大利的真实主义歌剧作曲家们,就是以这一特色来抗衡来自瓦格纳“乐剧”的那种理性的“无终旋律”和声乐写作器乐化的大潮的冲击。《乡村》中图里杜的咏叹调“妈妈,这酒太列了”和《丑角》中的咏叹调“穿上戏装”,都是西洋歌剧咏叹调中的经典段落,当年的男高音歌唱家卡鲁索把“穿上戏装”这一段唱得荡气回肠,由于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唱到动情之处总是催人泪下。
中央歌剧院此次演出的《乡村骑士》和《丑角》,指挥是观众所喜爱的高伟春,导演是李卫。主演中有曾与“三高”同台演唱过的男高音黄岳峰、刘维维,以及一批国内歌剧舞台上不可多得的优秀歌唱家,其中还有诸多的“海归派”。
在意大利,从文艺复兴思潮的兴起,到真实主义文学,到真实主义歌剧,再到新现实主义电影,我们可以从中拎出一条主线,那就是人性的滥觞。(文/卜大炜)
本文作者简介:
卜大炜,音乐学家、音乐评论家和音乐翻译家、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中提琴家。有译著《索尔蒂回忆录》、《艾萨克·斯特恩回忆录》、《儿童音乐才能教育的理论与实践》,另有大量的乐评文章在媒体发表,并作为专家为央视音乐频道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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