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音乐是什么

　　音乐是什么？回答多种多样。标准答案写在书里，典型的是专门的辞书，人们翻阅“音乐”词条，从中得到一个概念。也就是说，有一类事物叫音乐，它们具有共同特征或本质；词条描述的就是这种特征或本质。世界在理性、逻辑的描述中井然有序，知识的领域万里晴空，一片乌云也没有。

　　在中国现代人、特别是受学校教育的人们头脑里，“音乐”往往就是音乐厅表演的、电台电视台播放的、CD储存的东西。这样的音乐概念来自欧洲，来自现实音乐生活。这是第三世界普遍存在的现象。虽然世界大战最终没有在物质地理上形成统一国度，在音乐概念上却产生了统一的认识，就像1+1=2，全世界都一样。

　　然而，20世纪50年代以来，信息通畅，世界变小，形成了地球村。人们通过各种途径看到地球村的不同地方，发现“音乐”作为一个概念，已经无法涵盖所有的相关现象。或者说，所有被称为“音乐”的东西，难以概括出共同的本质，难以确定一个统一的内涵。知识的领空开始出现疑问的乌云。笼统地说，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后现代主义的出现，一方面是音乐人类学的发现。前者以音乐的名义搞出了“反音乐”，例如约翰·凯奇的《4’33”》，谭盾的“纸乐”、“水乐”或“全声音”、“多媒体”等等。人们感叹：什么都可以是音乐，看来音乐死了！后者则把世界各个文化区在音乐名义下进行的活动摆在一起，发现以欧洲18、19世纪的音乐概念难以解释所有这些现象：各地民族传统中称为“音乐”的，不一定是欧洲古典音乐概念所指的东西，例如非洲一些地区将鸟鸣等自然音响也称为音乐，世界许多民族都有类似的情况；而一些被认为是音乐活动的行为，当地却没有一个和欧洲古典音乐概念对等的词来命名，例如印度。欧洲学者发现以往殖民者的武断，今天已经无效。例如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的“加美兰”，或中国古代汉人的“乐”，用欧洲古典音乐概念去对应，往往出现“驴唇不对马嘴”或“削足适履”的尴尬。其实，从音乐史上看也能发现，“音乐”在某个文化区不同历史时期，内涵或“本质”并不一致。西方古希腊至中世纪，都有将宇宙的和谐、人心的和谐称为“音乐”的；中国先秦也有将肉耳听不见、只能靠有修行的心灵感受的“和”称为音乐的，典型者如道家的“大音”。这些“音乐”与欧洲古典“音乐”概念并不一致。

　　这样一来，人们有事干了，利用电脑网络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音乐学者也纷纷写文章谈论这一问题。一时“音乐是什么”成了争论的热点。

　　笔者也面临一样的境地。究竟“音乐”是什么？音乐与非音乐有何界线，如何区划？

　　身边有些友人撰文发表意见，从概念、定义出发，进行圈地运动：凡符合概念、定义者，可以进入音乐领地，否则一律剔除。通常这种剔除的结果是只认可美的、以音乐厅表演为典型方式或理想方式的音乐。有些友人则在著书立说的同时，表明自己早已觉悟，不再进行逻辑思辩的游戏，而是走进活生生的民间音乐之中，那里是没有“音乐是什么”这样的形而上问题的。在集体编写教材时，就“音乐的本质”问题，大家吹胡子瞪眼睛，辩得面红耳赤也没有达成一致看法。有些人类学家如耐特尔建议从名称和概念、作品和文化物、活动和行为等方面来确定一种文化中的音乐在该地区指什么。这些倡议引起了学界比较广泛的关注和思考。

　　出路在何方？

　　2．“金狮子”的联想

　　《华严金狮子章》说到一个故事：法藏给皇帝讲经，指着屋檐的金狮子问，是金子还是狮子？由此引发一系列思辩。显然，对于商人，“金狮子”的本质是金子，而造型并不重要。对于艺术家，它价值连城之处恰恰在于独一无二的造型，材料是否金子并不重要，本质上它是艺术品。以此为题，笔者曾和友人一道破解“金狮子是什么”的问题，也就是探究“金狮子”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沿逻辑的路线绕了一圈，答案竟然是“金狮子就是金子做的狮子”！形式逻辑上称之为语义循环，等于什么也没说。尽管佛教哲学给出了答案，但是玄机深奥，要理解它，需要特殊的方法和机缘。幸好在常人的限度内进行思考也有一些结果，比如科学。

　　自然科学上出现过一件事：在微观世界，有一存在物，某种观测下它是波，另一种观测下它是粒子。在经典物理学中，波和粒子是两种东西，具有两套描述系统。这个存在物究竟是波还是粒子？一时引起剧烈的争执。后来有个叫玻尔的科学家提出“互补原理”，暂时平息了争论，并因此获得诺贝尔奖。这件事引起的反思是：确定一个事物之为何物，必须以观察者和观察手段为条件。

　　笔者引申的思考是：“存在物”不等同于“对象”。一个存在物，可以和人发生不同的关系，在不同的关系下，可以或必然是不同的对象；对象是相对于主体而言的。对象是主体的对象，主体是对象的主体。音乐也是这样，它可以跟人构成不同的关系；在不同的关系中，它是不同的对象。在审美关系中，音乐是审美对象，人是审美主体；在认识关系中，音乐是认识对象，人是认识主体；在功用关系中，音乐是功用对象，是工具，人是功用主体，是使用工具的主体。也就是说，“音乐是什么”的问题，应加上一个条件，一个先在的、确定的关系。

　　后来读了一本罗嘉昌写的书叫做《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说的也是这个道理，而且从哲学上论证了这个道理，说得很透彻，并列举了古今中外许多领域的事例。

　　关于这个问题，也曾和友人辩论过。辩方认为一个事物总有它的本质，那就是它之所以是它的根本属性；与其说它可以是不同的对象，不如说它具有不同的功能。例如音乐，它只有一个本质——音乐区别于其他事物的基本属性，却有多种功能——审美、认识和各种功用等，都是功能。

　　于是出现了“关系实在论”和“本质-功能论”两种看法。

　　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