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卫弥漫着万般思绪的影像里，虚幻的如同梦般的香港被繁复遮掩，在时空交错的情景里人物犹豫着穿行，似乎想要走出人类寄托的存在境地。这是一个如同穿行在迷雾中的无知旅程。人物被虚构的世界围困，时间总是那么迟疑，仿佛片刻就是人物的命运终结。无法左右的旅程一直延伸到言辞机巧的虚无境地。王家卫的电影在无数技巧的背后深层的展示了任人物命运的不可知性和华丽多变的电影影像。人物命运的不可知性是一种悲剧性的缠绵延续。这种延续在情感的超脱到类似嘲弄的细节里都充斥着一种悲剧成分。然而后现代式的悲剧注定不是一种冲传统意义上的悲伤的固定模式，而是一种消解后的悲喜剧的无意义状态。无意义状态是现代人类重新审视存在的表象。这种表象在华丽的现代城市生活里日益物质化和商业化。正是在这种华丽的生活中，王家卫的电影世界呈现出的是一种被虚幻的镜中影像，是一种人类存在的折射幻影，是被消解和消费过的人类景象。

　　王家卫清醒的知道这个世界需要什么，并且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于一个导演来讲，在成熟的商业社会建立自己的电影公司如同电影本身一样，是一个造梦的工程。然而他在香港做到了。美国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好莱坞建立了“梦工厂”，被视为一个现代社会不可能成功的奇迹，他也成功的做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斯皮尔伯格和王家卫都是那种非常聪明的人，既能够游刃有余的在一个商业至上的社会拍摄自己的电影，又能够创造一个商业运作的电影公司。然而从导演自己的角度来看，王家卫小心谨慎的把自己电影的艺术目标和商业公司运作的商业目标之间搭建了一个平台，他这样做似乎能够更好的、独立的、更为自由的创作自己的电影。在其自身的电影世界里，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导演独特的风格。

　　神秘年代和忧伤如歌

　　早年王家卫是以电影编剧的身份进入到电影的，虽然众多的电影剧本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当时市场上的需要，但不凡的才华却依然显露出来。在他出头作为电影编剧之时，香港电影正处于上世纪繁荣的八十年代，黑帮警匪片正由原来简单的正义和邪恶的冲突演变为黑社会小人物命运的挣扎。一种对社会底层生活的人群关注正在形成。同时也由于黑帮警匪可以揉进打斗、情义等受到观众喜爱的元素，那时的香港电影显得自我而充满朝气。王家卫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旺角卡门》就是这样一类影片。而此前他也编剧过类似题材的电影，然而这部影片到了他的手里却发生了出奇的变化和创新。也许当时的人们没有想到，这部题材与当时众多影片类似的影片却被王家卫玩弄出诸多技巧，同时影片把不可逆转的人物命运拍摄的别具情调。

　　但从今天看来，《旺角卡门》一片里所具有的神秘色彩是当时其他导演所没有挖掘过的。这种神秘色彩与当时的武侠电影中诡异感有所不同，王家卫把演员的潜质和电影影像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挖掘出来，让演员表演在影像格调上形成绝妙的统一。同时，王家卫善于发现演员的某种特质，几乎是神秘的把这种特质再现出来。这一点在随后的〈阿飞正传〉里更为明显，张国荣、张曼玉、刘德华和刘嘉铃等人象一股清新的风冲击着香港电影。演员们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也可以演绎出那种深入骨髓的影片人物。张国荣扮演的阿飞几乎是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带着一种时代的拓寞和忧伤。影片所传达出的时代感被无所不在的忧伤充斥着，这种忧伤穿透时代的墙壁在每一格画面上留下印记。王家卫的这两部影片以两个时代心事重重的阿飞宣告了香港电影出现了一位非凡的导演。

　　光芒万丈和迷失城市

　　香港曾在武侠电影里沉迷很久，直到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出现。这部影片充满着对香港电影的批判精神，同时也塑造了一部他人无法模仿的武侠电影。〈东邪西毒〉再次把武侠人物还原为人，影片具有的人文气质是香港其他武侠动作片以前所不敢想象的。这部武侠片突破了香港传统武侠电影的打斗模式，以人物内心世界的窥视为主线，展示了一个风光美丽的虚幻世界里的奇幻传说。片中人物性格戏剧化而不失轻灵飘逸，故事虚幻而不乏现实感，影像幽雅而不缺气势。当然这是一道并不适合大众口味的偏僻食物，具备同样人文气质和优点的〈卧虎藏龙〉则在数年后获的普遍承认。这大概能为王家卫的影片做一种解释，他的影片极其巧妙而独特的走向了一种艺术道路。这是一个行人稀少的崎岖而荒凉之路。然而真正的艺术之路往往就是如此。

　　当时正值王家卫创作高峰时期，几乎在同时他又拍摄了另一部不凡之作〈重庆森林〉。这是一部王家卫阅读香港城市一隅的瑰丽作品。如同片名一样，他把香港城市的一角拍摄的深邃而神秘，也把观众带入到一个浓郁而富有人情趣味的森林中。再这部影片里，观众可以体会到他那具备形式主义色彩的叙事方式。这部影片宛如一个游戏，观众随时都可能被眼花缭乱的晃动镜头和神秘数字所迷惑。影片对香港的描述具有强烈的后现代精神，消费主义的观念被幽默的引入到台词里面。在一个迷失的森林之中，人物用一种前进和后退的中立徘徊姿态勉强的站立在被围困的枝头，仿佛随处可栖的飞鸟。也许这种徘徊的姿态才可以保护自我，才是人物生存的处境准确描画。影片象被打碎的镜子从各个侧面映照出午后的香港城市碎片，在各式的繁华景象里显示出一群落寞的人们。

　　香港曲调和游历时光

　　作为对香港印象和描画的延续，《堕落天使》描写的是一群丧失信仰的上帝弃儿。这群流离在人间的天使游荡在香港的街头巷尾，郁郁寡欢的神情一如迷失的羔羊，在黑夜和光明之间穿梭。影片的香港城市在镜头里一如《重庆森林》里的模糊碎片，被拼贴组合成一幅现代画。很显然，片中的杀手、情人、窃贼等等不过是王家卫电影里的抽象符号，身份变成了香港这个城市的身份隐蔽者。影片人物的身份恰好可以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堕落天使》的身份不是为了表现人物，而是他们可以更好的躲避一种规则。在香港，他们永远是被隐藏起来的。他们也需要隐藏起来。隐藏身份是《堕落天使》在人类存在景况上的一个忧伤隐喻：人类未被束缚住的自由所带来痛苦将永远伴随着人类。

　　这种自由的痛苦和身份的隐性问题更为明显的出现在1997年。这一年香港回归，不少香港人纷纷离港。《春光乍泄》里两个游历在阿根廷的恋人在身份和质疑之间徘徊。影片中两个人相信没有看过的风景可能对他们是最好的。他们迷失在身份和风景之间。异国的恋情不过是他们自我缺乏认同感的身份透支。他们之中必然还要寻找，或者说逃避；而熟悉的景象却可以在瞬间感动。一种焦虑从阿根廷蔓延到台北，又从台北蔓延到香港。《春光乍泄》所打动人的最重要的也许不是两个人无法延续下去的恋情，这种无法延续的恋情在王家卫的其他影片里经常出现。重要的是影片不仅再次揭示了人类未被束缚住的自由所带来痛苦将永远伴随着人类，同时还揭示了人类永远无法确认的身份将要延续下去的痛苦始终存在。这种身份意味着包含了国籍、性别、地域和时间。

　　旧日追忆和时间火车

　　具有怀旧情调的《花样年华》是王家卫对童年时光的一段虚构追忆，上世纪60年代的某些印象被幻化为旗袍和破旧的街道房屋。在一个狭窄局促的空间里，人物服装的转变意味着时间的流逝，岁月被一点点堆积起来，然后在墙壁上述说着内心的秘密。无法突破的身份，无法追及的往事，无法忘记的情感，时光无法消耗掉渐渐隐去的交错。这是一部极度幽雅的电影，显得那么沉静自然，对人物和时光都展现的不动声色而富有韵味。梁朝伟和张曼玉的表演富有才华和稳重，把人物表现的细腻而充满感情。悄悄流淌的思绪显得那么轻盈和具有魅力。这部影片是举重若轻的优秀作品。影片把人物和情感的轻重拿捏的非常到位。同样的，王家卫在《花样年华》里灵光乍现的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数字：2046。

　　2046是香港回归五十周年，王家卫再次玩弄了神秘的数字。也许数字代表着时光，在几个数字变换之间，人物的命运就有所改变。当然如果要想搭乘上时光火车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2046》让几个人物在时光和年代上变换，人物命运的缺省值并没有减少。《2046》里前进的列车在时光隧道里碎裂成无数的时光碎片，犹如他以前影片破碎镜子的折射。影片同样细腻而委婉。在王家卫快速追忆的时光影像里，他显然坚持着他那折射的视角，并用一种流动而飘逸的镜头展示出他那风格统一和微妙绝伦的视觉影像。王家卫的电影也许不需要过于沉重的思考，但却可以带给观众华丽的视觉和细腻的感受。也许，追忆永远都如同似水年华般优美而飘逸。（文/孙克冲）

　　王家卫电影作品：

　　《旺角卡门》(1987)

　　《阿飞正传》(1990)

　　《东邪西毒》(1994)

　　《重庆森林》(1995)

　　《堕落天使》(1996)

　　《春光乍泄》(1997)

　　《花样年华》(2000)

　　《2046》（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