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老的作品重排总是在我们这里引起守旧还是创新的争论，北京人艺这次推出第三代《雷雨》，似乎也未能幸免。大家争论的焦点是，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经典？顾威先生是主张“敬畏经典”的，他说了绝不做人艺的“不肖子孙”，就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什么是经典呢？举个例子，《论语》就是一部经典。金克木先生写文章说，有10部古书是汉代以来学生必读的，甚至是必背的，一直背诵到19世纪末，《论语》就是其中的一部。另外9部是：《易》、《诗》、《尚书》、《春秋》、《左传》、《礼记》、《孟子》、《老子》、《庄子》。他说，这些书不读，后来的书就没法读。西方也是如此。要了解西方文化，就一定要读《圣经》；不读《圣经》，就很难读懂公元以后的书。甚至许多当代作家的作品，文学母题也是从《圣经》那里来的。这些都说明了，经典是多么重要！没有经典，文化的传承也就无从谈起。中国历来是重视这种文化传承的，是有讲学统、讲道统的传统的。韩愈写《原道》，就是以儒家经典为基本线索，梳理、建构一种文化传承关系。

　　《雷雨》也是经典。中国话剧的历史，是不能设想没有《雷雨》的。《雷雨》在70年前的诞生和70年后的存在，使曹禺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现代话剧艺术成就的最高代表。一部《雷雨》，培育了几代话剧人，无论是剧作家、导演，还是演员，甚至观众，都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过《雷雨》的恩惠。夏淳先生曾在一篇随感中写道，他从青少年时代，就被曹禺先生的《雷雨》所吸引。“曹禺大师的剧作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培养演员的沃土，是使演员成长的温床。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举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演员，都是因为演了曹禺的剧作而得到提高，一举而踏入了戏剧艺术之门，成了戏剧界的‘健将’的”。这就是经典！一部经典，是可以存之久远的。经典就是那些无论相隔多少时间，只要谈起它就使人激动不已的作品。前几天看所谓第三代《雷雨》，剧场里，楼上楼下都坐得满满的；演出期间，观众的情绪也十分饱满。这说明，观众对这些经过时间检验的经典作品也是有需求的，他们并不因为这些作品远离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就采取拒绝的态度。如果说，中老年观众可能因为怀旧的话，那么，剧场里相当多的青少年观众，却是被经典所具有的超越时代的艺术魅力吸引来的，也就是说，这些经典作品在经过几十年时间之水的磨洗之后，依然是光彩照人的。

　　不过，在我们的传统中，也还有另外一种传统，就是反传统。这种传统在上个世纪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以至于我们有时会觉得，反传统的传统，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在这种反传统的潮流中，就有对经典应该重新认识和评价的呼声。事实也是这样，历史上，对经典的改编、新解、发挥乃至颠覆，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它们甚至已经成为整个文化传承的一部分。文化的传承不全是通过全盘继承的方式，它有时也通过相反的方式，即改编、新解、发挥乃至颠覆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的进步和人类文明的发展也是需要一点藐视经典的勇气的。特别是在传统守旧势力甚强，而变法革新势力较弱的情况下，这种勇气就显得尤其可贵。其实，一部中国话剧史，就是几代戏剧家不断地改良、创新而使话剧艺术繁荣兴旺的历史。任何一部经典，都不是固守前人成果便能造就出来的，它总是作者创造力的结晶。这样说来，仅仅是“敬畏经典”就显得有些不够了。对于经典，我们需要的不是把它供奉在神坛上，冲着它顶礼膜拜；我们希望经典能作为一种营养，吃进肚子里，消化吸收，成为我们健康、茁壮地成长的养料。这才真正体现了经典的价值！

　　仅就重排而言，原汁原味固然有原汁原味的好处，观众有幸重睹大师的风采，却也因此带来一个问题，如何能使诞生于70年前的这部作品，顺利地实现与青年观众的沟通？除了舞台上要下工夫，舞台下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